伊莉討論區
標題:
司 -【RIGHT×LIGHT‧五】探求愚者與噬天魔狼
[打印本頁]
作者:
l582l582
時間:
2012-10-15 11:47 PM
標題:
司 -【RIGHT×LIGHT‧五】探求愚者與噬天魔狼
【封面圖】:
[attach]82795717[/attach]
【內容簡介】:
擁有金色羽翼的巨人──《天使王》全身閃耀著光輝出現在大地上。但那只不過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情,巨人很快就如幻影般消失了,平凡的日常生活再度造訪……不過,每次踏上那片化為焦土的山丘,我就會想起那個千真萬確的事實。《天使王》顯現的時候,世界中湧現出遭到封印的魔術。《群聚》那些人的企圖終於要實現了嗎?在絕望的狀況中突然發生奇蹟……我和應該早已亡故的妹妹重逢了。「哥哥,已經沒事了。」命運的齒輪轉動起來,宿命的對決開始進入倒數階段。第一部「天使王」篇完結!
【作者介紹】:
司(TSUKASA)
自二十X年前的八月十五日出生以來,過著蛇行般的人生。雖然毫不猶豫筆直地往前走,卻不知不覺間又繞一大圈回來,是一個覺得亂走總比停下來的好、完全將錯就錯的極度路痴。
繪者簡介
近衛乙嗣(KONOE Ototsugu)
在前一個世紀誕生,悄悄棲息在帝都的插畫家。想要一棟建在水邊,充滿古樸風味的房屋,懷抱不切實際的幻想過著每一天。
【原日文書名】:
RIGHT×LIGHT 5 ~求めし愚者と天喰らう魔狼~
【原所屬文庫】:
ガガガ文庫
[attach]82795730[/attach]
[attach]82795743[/attach]
[attach]82795755[/attach]
[attach]82795764[/attach]
[attach]82795774[/attach]
[attach]82795786[/attach]
[attach]82795794[/attach]
[attach]82795800[/attach]
作者:
l582l582
時間:
2012-10-15 11:48 PM
序章
我舉起右手,並深深凝視。
——簡直像是到剛才為止都還和由衣牽著手一般。
---------
——這個過分鮮明的世界是記憶的重現?抑或被捏造出來的夢境?——
廣大的群青色平原,但那卻是手抓不到、腳踩不著的無底深淵。我抬頭仰望聳立眼前的白色船頭,遠方吹來的海風撥亂了頭髮。
我不是第一次來海邊,也不是第一次見到船,但卻從未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觀察所謂的客輪。
「好大啊——……」
「是啊……」
聽到身旁傳來妹妹的驚呼聲,我點了點頭。雖然不像都市的高樓大廈那麼高,但抬頭仰望時,脖子還是會感到痠痛。船身的橫幅也寬得嚇人,簡直就像一面隔絕海洋與陸地的牆壁。
「喂,啟介、由衣,要是再拖拖拉拉的,船就要出港囉!」
走在前面的父親回過頭來催促停下腳步的我們。
「你在說什麼啊,時間還很多呢。別急,慢慢來就好。」
母親訂正道,並苦笑著勸阻性急的父親。但把父親的話當真的由衣,在聽完母親所說的話之前就衝出去了。
由於背著長途旅行用的沉重背包,由衣的腳步讓人看了很不放心。
「喂,跑太快會跌倒哦。」
就在我這麼提醒的時候。
「呀啊!」
由衣果然失去平衡了,不過她立刻抓住一旁路過的男人的衣服,好不容易站穩了身子。
「………………」
男人停下腳步,一臉驚訝地俯視著由衣。他臉上戴著太陽眼鏡,看不出底下的表情。身材十分高大,明明是夏天,卻又一身全黑的裝扮,醞釀出一股異樣的壓迫感。
「對不起。喂,由衣,你也跟人家道歉啊。」
我急忙跑過去對男人低頭賠不是。
「叔叔,對不起……」
由衣以有點生硬的語氣道了歉之後,那個男人只說一句「——小心點。」就離開了,八成是同一艘船的乘客吧。
「由衣,你興奮過頭了。要是出發前受傷,旅行就不好玩了不是嗎?」
「……就算哥哥不說,這種事情人家也知道啦。」
「你根本就不知道嘛!」
「可是人家又沒有跌倒。」
「我說你啊……」
我一露出傻眼的表情,由衣便鼓起臉頰、快步走向父親他們身邊。看來我似乎是惹她生氣了。不過算了,反正上了船後,她的心情肯定馬上就好起來了。
我再度抬頭凝視著船,然後為了不落後父親他們而邁開腳步。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男人說不定就是——
「——海鷗先生跑哪兒去了呢?」
船出港後約莫過了兩個小時,站在受到燦爛陽光照射的後方甲板上,由衣百無聊賴地呢喃著。
「……哥哥,好無聊哦——」
我忽視由衣的抱怨,目不轉睛地盯著海面瞧,不過由衣卻死命扯著我的衣服下襬。莫可奈何的我只好轉頭望向靜不下來的妹妹。
「如果覺得無聊的話,就學我看看海吧,還滿有趣的哦。」
我虛應故事地這麼提議後,由衣的眼神亮了起來。
「咦!有海豚先生嗎?」
「沒有。」
「那麼鯨魚先生呢?」
「沒看到呢。」
「要不然有什麼?」
「什麼也沒有,硬要說的話就是海跟云吧。」
聽我這麼一說,由衣皺起臉來。
「…………這樣哪裡有趣啊?」
「嗯——……像這種沒有任何遮蔽物的景色,感覺不是很新鮮嗎?」
「我已經膩了啦。」
由衣乾脆地說。
「還真快啊。」
在接下來的旅途中,這傢伙是想拿什麼當消遣啊?
「欸,我們一起去船裡探險啦。」
「不要,你找爸爸或媽媽陪你去吧。」
「唔~~……」
我發現由衣還是沒打算放棄的樣子,於是便轉過身子背對著她。
「再見啦,我要去船頭那邊的甲板看看下一樣的景色。」
「從哪邊看還不都一樣……」
我無視由衣的碎碎念,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後,便出發尋找僻靜的場所。
——沒錯,在這之後我遇見了灰髮的少女——
『由於天候狀況不佳,請各位客人盡遠回到船內——』
風勢增強,云像是被扯碎似地轉變形狀,同時以飛快的速度流逝而去。從沒有障礙物的海面仰望天空時,可以如實地看出天氣的變化,藍天正逐漸被塗抹成一片灰色。
剛才的晴天簡直就像騙人的一樣。和那女孩交談時,明明直到海平線為止都還晴朗得連一片云都沒有。
「這麼說來,忘了問她的名字呢。」
我一邊回想著剛成為朋友的那個有點奇怪的女孩,一邊遵照擴音器裡傳來的廣播前往船內。分開時她說什麼自己就快死了,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呼——算了,等下次見面的時候再問吧。話說回來,由衣他們會在同一個地方嗎?」
我本來想再去後方的甲板看看,不過他們或許已經回船艙裡了也說不定。就在我猶豫著不知道該往哪走的時候,由衣突然從通往船內的門後跳出來。
「喔,由衣,你跑到這來啦?這下就省去找你的功夫了。爸爸他們也跟你在一起嗎?」
「……爸爸跟媽媽在房間裡面。」
不知道為什麼,由衣應答的語氣很粗魯,她還在為剛才的事情生氣嗎?
「所以你是自己一個人來接我?要是迷路的話該怎麼辦?」
「不會有問題的啦。」
由衣簡短地回答後,便抓起我的手,使勁地拖著我走。
「喂喂,現在又還沒下雨,不用那麼急也沒關係喔。」
聽我這麼一說,由衣只是回頭瞥了我一眼,然後問了一個完全無關的問題。
「剛才的姊姊是誰?」
「咦?什麼啊,你看到啦?那個……我是第一次見到那個人喔,我們稍微聊了一下,然後就變成朋友了。」
因為要說明感覺有點難為情,所以我搔著臉頰簡短地說。
「哼——……」
總覺得由衣投來的眼神異常冷淡。
「怎樣啦?」
「哥哥,你一個人嗤嗤笑的樣子,感覺好噁心。」
「嗚……要、要你管。」
居然連臉上都表現出來了,我連忙繃緊顏面的肌肉。看到這樣的我,由衣又露出不開心的表情,突然把我帶往跟船艙不同的方向。
「——回房前先去探險一下吧!」
「等等,喂!」
就算我驚訝得大聲抗議,最後也只能任憑由衣抓著我的手,就這麼踏出腳步。
——啊啊,對了。快樂的回憶就到這裡為止。
結束探險回到船艙後不久——
在眼前延展開來的是一片彎曲的景色,船頭觸及了那片景色的邊界。
轟嗡嗡嗡嗡嗡嗡嗡!
隨著一陣爆炸聲響起,船身大幅地晃動起來,我和由衣手牽著手飛到了天上。
我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甚至沒想過要去理解。
在沒有立足之處的半空中,我只是一味地尋求可以依附的東西。同時往自己的手上傾注力量,以免自己放開在猛烈刮來的冰冷風雨中、唯一能感受到溫暖的由衣的左手。
在顛倒的景象裡,我看到船就像開玩笑似地逐漸被壓扁。
——哎呀,這是什麼?——
發現自己正墜入海中而胃部緊縮的我,在撞上海面前試著把由衣拉向自己身邊。
「……哥、哥——哥——」
由衣像是勉強擠出聲音似地呼喚,並拚命緊抓著我不放。我用空下來的左手牢牢抱住她的身體。
——奇怪。我沒有這段記憶,我不記得有過這種事——
咚唰啊啊啊啊啊啊!
一陣幾乎不像落水聲的衝擊音貫穿耳朵,由於我是以頭下腳上的姿勢墜落,頭蓋骨就像遭到鈍器毆打般嘎吱作響。
——我的記憶應該在被甩出船外的時候就中斷了才對——
海水從鼻孔和嘴巴灌進來,寒意與鹹味將受到衝擊而陷入朦朧的意識拉回。
雖然被捲起漩渦的海流翻弄,但我一確定右手手中仍有觸感,便立刻用單手和雙腳划水,朝海面前進。
不過——距離太遠了,而且分不清楚上下左右。我只是一個勁地游著,好逃離試圖將纏在身上的衣服與由衣的體重一併拖進去的黑色深淵。這時,前進的方向突然閃爍起耀眼的白光。在那道光芒的照耀下,我明白海面就近在眼前。
海的正上方彷彿有流星劃過一般。
剛才那是什麼?
但現在沒有閒功夫去思考心頭湧現的疑問了,我要趕快到海上——到有空氣的地方。
……噗通。
不料就在指尖即將觸及海水與大氣的交接面時,右手顫抖起來,同時全身上下也開始麻痺,身體無法自由移動。
什麼——?為什麼……明明……明明只剩這麼一點距離而已!
眼角捕捉到右手末端的由衣。由衣似乎因落海的衝擊而失去意識了,這樣下去的話——
噗通、噗通、噗通!
脈動逐漸增強增快,聯繫著由衣的右手掌心就像灼燒似地熱了起來。
然後……
——噗通!——
「————!」
我倏地掀開棉被坐起身子。
「咦……奇怪?」
昏暗的房間,掩蓋了窗戶的窗簾,擺在房間一角的書桌,置於其上的筆記型電腦,亂七八糟的講義,鋪在地上的棉被硬邦邦的觸感,躺在床上發出微弱鼻息的金發少女——愛莉莎。
錯不了,這裡是我的房間。我看了看時鐘,現在才清晨四點。
「剛才的——是夢吧……」
客觀來看,我根本沒有必要這麼問自己,可是——我卻混亂了起來。
最初看到的記憶幾乎可說是『過去』本身的忠實重現,不過中途開始卻發展成我毫無印象的故事。當然,那在夢裡也是常有的事情。
然而記憶裡沒有的部分卻也帶著毫不遜色的真實感,那股脈動也是——
我舉起右手,並深深凝視。掌心被汗水弄得濕淋淋的,帶有些微的熱度。
簡直就像到剛才為止都還和由衣牽著手一般。
剛才的夢該不會真的是『回憶』吧?我——莫實沒有放開妹妹的手不是嗎?
「我……在想什麼蠢事啊。」
我不禁對自己感到厭惡。就算每晚為海難事故的夢魘所苦,我也從沒看過這種隨心所欲的美夢。
在那片波濤洶湧的海裡,我因為貪生怕死而放開了手。明明早已決定不再逃避,要一直背負著這個罪過而活,事到如今卻還做了這種夢……是因為發生太多事情,讓我變軟弱了嗎?
「真沒出息……」
要是我能像那場夢一樣做出冷靜的判斷,或許就不會放開妹妹的手了也說不定,但現在才來後悔早已無濟於事。
不過,如果沒在那裡醒過來的話,接下來又會演變成什麼情況呢?
是否和現實一樣,我最終還是放開了手嗎?又或者兩人一起沉入海底?
還是說——
「…………算了,不想了。」
不知道是不是腦袋仍昏昏沉沉的關係,我總覺得好像還會看到夢境的後續,這種想法讓我不禁搖了搖頭。
思考『如果』這件事本身,就像背叛不是嗎?
「對不起,由衣。」
我對著右手輕聲道歉。
之前我曾幻聽似地數度聽見由衣的聲音。雖然我有點期待那個聲音能回答我,但房間裡只是一直保持寂靜而已。
對我而言,這股寂靜就像是由衣憤怒與哀傷的象徵,然而我也明白這只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
但想像卻一面倒向壞的方向,妄想無法遏止地越變越大。
由衣——你被甩出船後……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我在心中低語。
那是我首度抱持的疑問,因為被罪惡感吞沒而從未觸及過的想像。
由於事故當時的記憶斷斷續續的,我自己也沒深思過。我一直以為由衣也在什麼都沒搞清楚的狀況下跟我分開。
所以我只是因為『放開了手』這個事實,飽受後悔與自責的意念苛責。
但經過剛才那場夢之後,我頭一次思考起由衣自身的感情。
那大概只足普通的夢吧。不過,就像那場夢一樣,如果由衣還有意識的話呢……?
這個假設十分可怕。
我的罪是事實,發生過的事情本身就是我的罪過,而我也下定決心要背負它了。
可是如果再加上怨恨與悲傷這些『情感』的話,罪惡感就會變得沉重到幾乎讓我崩潰。
「……由衣,你看到……這隻手變得空空如也的那一瞬間嗎?」
儘管明白不會得到回應,我還是忍不住這麼問。
「嗯……莉露……」
熟睡的愛莉莎好像很難受似地發出呻吟,我不禁抬起頭來。
莉露——那是我用魔術創造出來的黑色幼狼的名字……
腦海裡浮現出黑色毛球嬉戲的身影。雖然我無法判別那是作夢還是幻聽,但我最後聽到由衣的聲音是在和莉露一起睡的時候。當時的記憶很模糊,所以我不記得自己說過些什麼,不過我確實感覺到由衣的存在。
「莉露,你……跑哪兒去了呢……?」
愛莉莎再度咕噥地說著夢話。對於她的問題,我沒有答案。
昨天莉露從房內消失後,我鞭策著悲痛的自己到處尋找它,但最後還是沒有發現,就這樣精疲力竭地睡著了。
莉露是被誰帶走了嗎?還是自己跑掉了呢?……莉露是命名為《銀鎖黑狼》的魔術,既然不知道這樣的它有什麼能力,自然就無從判斷。只不過我不願想像它是消失了。
「今天放學後要去探望友月,還得繼續搜索啊……」
一想到目前懷抱的幾個現實問題,方才看到那幅情景的真實感才逐漸淡去。
「莉露——愛莉莎很擔心你哦。當然,我也是……」
那個黑色毛球不在這讓我感到非常寂寞。昨晚在因為莉露失蹤而驚慌失措的愛莉莎面前,我雖然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不過看到悄然無聲的房間時,空虛感始終縈繞胸中揮之不去。那時我才發現,有莉露在的那段短暫時光讓我得到了滿足,感覺就像是欠缺的東西又回來了一般。
而儘管程度上有所差別,我現在卻再度嘗到了像是失去家人時的滋味。
我大概或多或少把莉露和由衣重疊在一起了吧。或許是因為作了夢的關係,也或許只是因為兩者嘻鬧玩耍的小動作很像的緣故。
真是可笑的錯覺。我對此也有自覺,但我並沒有打算要放棄莉露.
「——我已經不想再失去什麼了。」
脫口而出的呢喃靜靜地消溶在昏暗的室內。
作者:
l582l582
時間:
2012-10-15 11:49 PM
第一章 無法痊癒的傷痕,消失的鞋印
1
繁星一顆接一顆地消失在逐漸增亮的天空中。
由黑色轉為深藍色,再從深藍色轉為群青色,最後變成夾帶著金色朝霞的水色——我從窗簾稍微拉開的一道小縫裡觀察著天色變化。
打從清晨四點醒過來就一直如此。不想再躺回去睡的我,原本只是在打發時間而已,不知不覺卻看得入迷了。雖然由衣的事仍不斷在腦海裡打轉,但感覺上正一點一點慢慢從心緒的表面沉入底部。剛起床時還很鮮明的夢境,如今也無法清楚地回想起來了。
我把思緒寄託在空中,以停滯的意識一味追逐著天上的光彩。
不過最後的星星融入天幕而消失後,連一片云都沒有的天空頓時失去『存在』,叫人不知該把目光焦點往哪擺才好,有的只是『色彩』。
將星子的光輝吞沒的不是黑暗,而是更為強烈的光。
不知道為什麼,這種理所當然的事實讓我覺得有點新鮮。為了找出耀眼的天空後方本應存在的星星,我眯起眼睛凝視著遠處。
什麼都沒有的天空彷彿能一眼望穿到無窮遠處,但藍色面紗卻將我和星星的距離絕對地阻隔開來。
「——啟介,你在哪裡?」
突然,房裡輕輕響起了無助的聲音。我將視線從天空中撇開,轉而望向房內——金發少女愛莉莎橫躺著的那張床上。由於長時間注視著明亮的天空,昏暗的房間看起來籠罩著一層陰影,唯有搖搖晃晃地尋找著我的白皙手臂清楚映入眼簾。
「我在這,愛莉莎。」
我站起身子走向床邊,然後用左手握住愛莉莎的手腕。從愛莉莎的位置來看,我身處的地方八成是死角吧。
「啊,太好了……我還以為連啟介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呢。」
愛莉莎好像很安心地放鬆了表情。她收起平常那副好勝的模樣,看起來非常無助。
「我今天也會去找莉露,所以你不要太擔心,好好睡吧。」
「嗯……」
莉露失蹤一事大概也有影響吧,愛莉莎如今衰弱到甚至無法憑自己的力量從床上起身。
雖然本人尚未得知,但我已經知道她會變成這樣的原因了。
守護世界法則的《代界存在》,一般稱之為天使的《真名》就寄宿在愛莉莎體內。
此外,《群聚》還殺害了其他分散世界各地的《碎片之名》持有者,並將所有人的靈魂聚集到愛莉莎身邊。
最後的天使因子持有人,那位歌姬於舞台上殞命的身影在腦海中復甦。我——沒能阻止最後的扳機被扣下。
所以超越了精神體容許量的愛莉莎才會承受過大負擔,以致於連身體都無法動彈。
雖然現在好不容易恢復了人類的外型,但在與吉梅拉的交戰中,她曾短暫顯現出天使的最終型態《天使王》。照這樣下去,不知道她哪時候會完全變身為《天使王》。
還有策劃了一切的哈利·萊特,自稱愛莉莎父親的那傢伙接下來又會如何出招?這點也令我感到很不安。
「——欸,今天也讓我幫忙找吧。雖然沒辦法自己走,不過只要你背我的話,我就能用魔術尋找莉露,一定可以幫上忙的。」
回想不久前發生的事情而默不作聲的我,一聽到愛莉莎的提議,立刻驚愕地搖頭。
「你在說什麼啊,當然不行呀,以你現在的狀態……如果又被《群聚》襲擊該怎麼辦?」
「所以才更要這麼做啊!我認為分散開來反而危險,昨天我還來不及說你就跑出去找了……好嘛,拜託啦。如果你怕丟臉的話,我也可以為了你一直施展透明化魔術哦。」
愛莉莎拚了命地說服我。雖然我也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她的語氣似乎蘊含了跟剛才邊找尋邊呼喚著我的名字時一樣的東西。
或許——她是感到寂寞,又或是不想要一個人獨處也說不定。
雖然時間不長,但我不在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的莉露,似乎成了她很大的精神支柱。
「我知道了。放學後——不,去探望過友月後,我會先回來這裡。畢竟一起去醫院的話,感覺你好像會被迫住院的樣子。」
「你——還要去學校啊……」
愛莉莎的口吻聽起來有點像是在責怪我。的確,現在或許不是乖乖去上學的時候,可是……
「我有很多事情得跟陽名說明才行。而且還要問問看有沒有人願意幫忙尋找莉露,雖然那傢伙是魔術孕育出來的,但外表只是普通的小狗罷了。就算不透露我們的事情,也可以拜託別人幫忙不是嗎?畢竟人手是越多越好啊。」
「是、啊。對不起……啟介你說得對。在你探完病回來之前,我會一直在這裡等著的。」
「啊啊,在那之前你就好好休息吧。」
這麼回答後,我試著輕輕地鬆開愛莉莎的手,但愛莉莎的手卻反而更用力握緊。
「愛莉莎?」
愛莉莎什麼話也沒說,就這樣默默地閉上眼睛。
「…………」
我看了看時鐘。如果是平常的話,這時的我還在睡覺,還有多餘的時間。
「算了……」
我握著愛莉莎的手坐在床邊,並且再度從一段距離外的窗簾縫隙仰望天空。
從位於相反方向的男生宿舍及女生宿舍各自前來上學的學生,穿過學校正門後彙集在一起。我順著密度突然增加的人潮往校舍前進。
前天的戰鬥簡直就像開玩笑一般,眼前所見的是司空見慣的日常生活,不過那場戰鬥的影響卻潛伏在周圍傳來的對話之中。
「——優耶她……」
「山裂開了——」
「……被殺了——」
「其他還有好幾個人也……」
「——的光芒。」
儘管不情願卻還是傳進耳裡的隻字片語,那是上禮拜六僅僅一天內所發生的事件片段。
在音樂廳的落成紀念活動上,大紅大紫的歌姬珠洲裡優耶遭到暗殺。
事件的犯人,也就是《群聚》的刺客吉梅拉被《天使王》的大劍斬斷了,同時餘波還劈裂了大地。
這些事情怎麼樣也無法瞞過世人的眼光。雖然我還沒看過,但現在電視和報紙上肯定都在大肆報導才對。
為了儘可能收集情報,我放慢腳步,豎耳傾聽周圍的聲音。
然而冷不防聽到後方傳來的對話後,我感覺自己的表情僵硬起來。
「——不過很那個吧?聽說優耶的歌賣得嚇嚇叫的樣子。死的時機剛剛好不是嗎?這也就是所謂的創造傳奇吧。」
「是啊。哈哈,這種引退方式不也挺好?搶在被世人厭倦、人氣下滑之前主動閉幕。事實上,我覺得她死了之後地位反而還上升了呢。」
如果我和優耶沒有任何關係的話,我可能會對那些話充耳不聞,甚至還會贊同部分意見也說不定。不過雖然時間不長,但我確實跟她交談過了,而且——還親耳聽過她唱的歌.
死了反而更好?不可能會有這種事。她的嗓音與歌曲不該就此斷絕。
再也無法忍耐的我差點衝動地轉頭過去——卻在付諸實行的前一刻回過神來。
「……我在幹什麼啊。」
這樣根本就是在遷怒。錯的並不是這些傢伙,應該受到責罵的反倒是我,是這個無法阻止事情發生的我。
不要再繼續收集情報了,就算聽了多餘的事情,也只會讓自己心煩而已。
我發覺自己根本沒有能夠冷靜分析閒言閒語的餘裕,於是便一反剛才的步調,迅速超越其他學生,往校舍前進。
「——早安,遠見同學。」
進入教室後,迎接我的是以早上的招呼來說有點尖銳的聲音。
「是冬上啊……早安。」
我也問候了坐在門附近、從正面盯著我瞧的黑髮美少女。
「怎麼?你的聲音聽起來很沒精神呢。算了,不管這個了,我有事情要問你。可以嗎?」
她要問的恐怕是連教室內也流言蜚語不斷的話題來源——前天的事件吧。如果是曾踏進過魔術世界的冬上,當然會猜測那件事情與我有關。
「抱歉,你可以等到午休——不,可以等到放學後再問嗎?」
就算要談,那也不是能在這種地方談論的話題,於是我這麼回答了。我不打算再讓冬上與魔術有所牽扯。
「不行,你現在就回答我,很快就結束了。唔——為了避免你誤會,我話先說在前頭,這起鬧得沸沸揚揚的事件真相究竟為何,我一點興趣也沒有。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友月同學怎麼了?」
「那個……」
我遲疑著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儘管我在冬上的鼓吹下前去幫助友月,結果卻反而被她保護。雖然強烈的愧疚之情讓我難以啟齒,不過正因如此,我才更應該告訴冬上真相吧。
「友月現在住院了,因為我能力不夠——」
「這我剛才已經聽朝之宮同學說過了,我想問的並不是這種事情。」
「咦?」
傾訴悔恨的話語突然被打斷,我不禁感到困惑起來。
「友月同學贏了嗎?還是輸了呢?回答我。」
冬上用像是要將我射穿的眼神凝視著我。
我回想起和吉梅拉的交戰,友月最後施展的魔術只差一步就能打倒吉梅拉。雖然耗費了足以致命的精神力,友月還是保住了一命,如今她仍不斷與哈利·萊特侵蝕著自己的詛咒奮戰,這樣的人——
「她不可能會輸。友月絕對沒輸。」
「……是嗎?」
聽完我的回答,冬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那就好。謝謝你,遠見同學。」
丟下這句話後,冬上便爽快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被留下來的我大大地吐了口氣。
然後我重新環顧起教室。就像幾天前因為喜歡的喜劇演員過世而鬱鬱寡歡的宮島一樣,我看到山崎垂頭喪氣的背影。不知是不是想為他加油打氣,只見宮島一邊誇張地比手畫腳,一邊對他說話。
對了,山崎好像是優耶的大歌迷……
勝負是嗎?
那麼落敗的大概是被哈利玩弄於股掌之中,在優耶死去的那一瞬間什麼也辦不到的我吧。
這樣的我連鼓勵山崎的資格都沒有。我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然後低下了頭。
我一邊聽老師講課,一邊把寫在黑板上的文字抄進筆記本。該做的事情都已經決定好的授課真的很輕鬆。
一個人守在家裡的愛莉莎,還有如今仍在醫院裡受苦的友月,雖然兩人的事情還是縈繞腦海揮之不去,不過將意識集中在授課的這段時間,焦急與煩躁的心情也逐漸遠去。
可是我的思緒還是變得散漫起來,三不五時就停下手邊的動作。所以即便宣告上午課程結束與午休開始的鐘聲響起,我還是繼續抄著黑板上的板書。
「啟介哥,你還沒抄完嗎?」
「嗯,陽名?」
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我抬起頭來,只見桌子前方站著一位外表稚嫩的少女。她的個子十分嬌小,視線正好與坐在椅子上的我一般高。
身為前《群聚》的魔術師,同時也是跳級就讀的同班同學,在交互看了我和手邊的筆記好幾次後,便開口說:
「筆記我之後再借你看,所以可以跟我一起吃午餐嗎?我有很多話想說。」
陽名帶著認真的表情注視著我。這大概不單只是午餐的邀約吧。
「——啊啊,好啊。等我買了面包再去屋頂上吃吧。」
沒錯,我今天來學校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跟陽名說明前天發生的事情。不管是仍無法完全理解的現狀,還是哈利的行動,只要跟陽名討論的話,或許就能發現新的一面也說不定。
「好的。那麼啟介哥,錢先給你,請你搶個好面包回來吧。」
陽名取出錢包,並將硬幣遞給我。
「我、我說啊,這麼晚的時間去,比較像樣的東西應該都已經賣完囉……」
「是啊,所以請你好好加油吧。」
面對陽名依然健在的壞心眼,我無奈地垂下肩膀,然後為了執行任務而從椅子上起身。
「——到這裡為止是我在前天的戰鬥中所看到的,劍揮下之後的事情我就不記得了。」
我們無視禁止進入的標示來到屋頂上,原本不該存在著人聲的空間裡響起了兩種聲音。
「是嗎……讓世界的守護者,天使復活……《群聚》的目的居然是這種事情……這有點超乎我的想像了。梅塔隆——擁有七十二個別名,統帥所有天使的王,我曾經在幾本書籍裡看過類似的記述。」
跟幾天前一樣,我一邊躲在水塔後面啃著面包,一邊對陽名一五一十地道出至今為止發生的事。包含沒有詳細說明過的歐魯一事的始末,以及連愛莉莎也不曉得的哈利·萊特那番話在內,我全對她說了。
由於說完時午休時間已經所剩無幾,我有點狼吞虎嚥地把面包送進嘴裡。陽名的份是我好不容易才搶到手的火腿可頌,但我的卻是吃膩了的紅豆面包。
「而且使用愛莉莎身體的哈利·萊特,應該是《方舟》那邊的人才對……雖然還無法完全接受他是愛莉莎父親的事實,不過關於《魔狼》的事情,他知道的似乎比啟介哥還要多的樣子。他稱呼啟介哥為《朱爾軍神的右手》,還有在封印你的行動時使用了《魔銀之鎖》……這一切未免也太湊巧了,甚至到了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咦?這話是什麼意思?」
聽到陽名那彷彿知悉《朱爾軍神的右手》一詞般的語氣,我停下了吃麵包的動作,並開口詢問。
「北歐神話裡有這些名字。預言中將會毀滅世界的魔狼芬里爾,以及將其束縛起來的魔法鎖鏈格萊普尼爾。還有為了用鎖鏈拴住魔狼而獻出右手的軍神朱爾。」
陽名滔滔不絕地說明,她在這方面果真是博學多聞的樣子。
「獻出、右手……」
我茫然地呢喃道,這的確是近乎露骨的巧合。
「是的,命名完全一致。不過就像你知道的,被《障壁》阻隔後,這個世界已經沒有既存的高次元存在了。如同啟介哥的《魔狼》只不過是魔術名一樣,不管是朱爾軍神也好,格萊普尼爾也罷,都只是『表象』罷了。」
陽名說完後嘆了口氣。
雖然我對難以理解的情況總算串聯起來感到興奮,不過從她的這個舉動,我瞭解到整件事亞沒有新的進展。
「這樣啊……既然詞彙不代表該事物的存在本身,能釐清的就只有字面上的意義而已。」
「是的。只不過……」
不知是不是有什麼在意的事情,陽名歪著頭板起臉來。
「怎麼了?」
「不……只是感到有點不太對勁。朱爾軍神和格萊普尼爾都是壓抑《魔狼》的存在,如果『意義』也是如此,總覺得就跟原本的目的互相矛盾了。」
「壓抑的存在嗎?」
《魔狼》的任務——就是在魔術流出《方舟》時,將之啃食殆盡並加以排除……的確,我也不太明白壓抑它的意義何在。
如果這只右手裡的《魔狼》如今正被什麼東西抑制住的話——
「……會不會是像『緩刑』之類的機制呢?要是家人一不小心跑到外面,想必赫斯·史特林也不希望二話不說就殺了他們吧……」
事實上愛莉莎也打破《方舟》的戒律來到了外界。
「或許吧……」
儘管嘴巴上這麼回答,陽名看起來卻一副不太能接受的樣子。不過無論提出什麼樣的假設,現在也沒有方法能夠獲得確切的證明,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總之,我決定換個話題。
「——看來就算再怎麼想也得不出結論呢。先不管這個了,陽名,我很在意《群聚》和哈利·萊特接下來會採取什麼行動,聽了剛才那些話之後,陽名自己有什麼想法呢?可以告訴我嗎?因為我眼光短淺,每次都只看得到眼前的東西。」
「沒辦法,畢竟啟介哥身在這一連串事情的中心啊。」
陽名點點頭,安靜地思考了一會兒後,慢慢開口說道:
「……如果那個叫哈利·萊特的人說的都是真的,那麼我想讓天使復活的目的幾乎已經達成了。雖然《天使王》不能算完全顯現,對方卻沒有進一步接觸愛莉莎,就表示沒有這麼做的必要吧。若是如此,《群聚》在這種情況下之所以不繼續發動攻勢,或許是因為要破壞《障壁》除了天使以外,還有什麼不可或缺的要素也說不定。」
「除了天使以外的要素啊……」
「是的。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聽完之後,我覺得啟介哥你們能擁有像現在這樣的緩衝期,或許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也說不定。畢竟從剛才那些話來推論,包含那項要素在內,感覺上似乎已經準備完成了。」
陽名說得對。哈利·萊特那時說話的語氣帶有徹底壓制住對手,讓對手無處可逃的從容。
「或許是——出現了什麼預料之外的問題吧。若果真如此,一旦問題解決了,對方肯定會為了讓愛莉莎體內的天使覺醒而再度攻過來……」
「我也是這麼想的。如果最後的關鍵確實是愛莉莎的話,那麼你們一起離開這個城市躲起來,或許不失為一個辦法。雖然我會覺得有點寂寞就是了。」
陽名露出苦笑提議道,但我卻搖了搖頭。
「這個……我辦不到。一來對手不是說逃就逃得掉的那種人,更重要的是,我不能對那種狀態的友月置之不理。如果要幫助友月的話,反而應該再見上哈利·萊特一面才對,否則根本就不知道為友月療傷的方法。而且我還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
「什麼事情?」
陽名訝異地問,我對她說明昨天帶著愛莉莎回宿舍時的事。
「——去幫助友月的前一天,我用魔術創造出來的狼……不,雖然外表看起來只是只小狗罷了……這我剛才有提過吧?那隻小狼——莉露從房間裡消失了。現在我得去找那傢伙才行。」
聽到莉露的名字,陽名露出了一臉好奇的表情。
「那個莉露……只是魔術對吧?為什麼你那麼擔心呢?」
「只是魔術嗎?你說得的確沒錯,但我不能放著它不管。雖然時間不長,但該怎麼說呢……對我而言——大概對愛莉莎而雷也是,那傢伙感覺上就像家人一樣,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取代的。」
「家人……」
陽名反覆唸著。對了,對陽名而言,這是個十分沉重的詞彙。
「——我明白莉露有多重要了。不過既然是魔術的話,就有可能會不著痕跡地突然消失不是嗎?而且趁啟介哥不在的時候,《群聚》的某個人跑來帶走莉露,或對它痛下殺手,這種可能性也不能說沒有……」
「這我也有想過。但就算我試著詠唱產生出莉露的魔術,仍舊沒有任何反應,這大概是因為莉露——《銀鎖黑狼》還在發動當中的關係吧……我是這麼認為的。而且房間裡完全沒有被翻動破壞過的跡象,莉露被帶走的可能性也很低。」
「嗯——可是啊,這樣一來就產生了一個問題,莉露是如何跑出房間的呢?」
「關於這點我的意見也一樣,不過莉露終究是《魔術》,就算多少辦得到某些奇妙的事也不奇怪,它大概是跑出去找遲遲還不回家的我們吧。」
聽了我的話後,陽名臉上浮現苦笑。
「是嗎——我明白了。既然啟介哥都這麼說了,八成就是這樣吧。沒辦法……我來幫你吧。」
「咦?你說的幫我是什麼意思?」
「啟介哥,你還沒睡醒嗎?當然是幫忙找莉露啊,你不是本來就打算拜託我嗎?」
「這個嘛,我的確是想試著拜託你看看……不過我的表情有那麼明顯嗎?」
陽名露出得意的微笑。
「我可是占卜師哦,要是你太小看我的話,那可就傷腦筋了。觀察各式各樣的事物並加以預測,這幾乎已經變成我的習性了。順便冉跟你說一個我『看到』的結果,你不打算告訴山崎同學他們對吧?」
「什麼……這個……」
被人說中心事,我不禁嚇了一跳。
「——你也看到今天早上的山崎了吧?那可不是能夠隨便拜託他去找狗的狀態。尤其是我,更不可能對他提出什麼自私的要求。」
追根究柢,優耶是被捲入了魔術世界的紛爭、被捲入了我們之間的戰鬥才會喪命。宮島崇拜的喜劇演員也一樣。
不過聽了我的話後,陽名卻依然保持微笑。
「這就是啟介哥的想法是嗎?那我來為你做個久違的『預言』吧。」
「預言?」
「是的。今天協助啟介哥的人——應該還會增加三位哦。」
陽名自信滿滿地挺起胸膛說道。
2
放學後,宣告授課結束的鐘聲餘音,讓教室裡喧鬧了起來。
當週圍的學生都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時,我環顧起教室,受無精打采的山崎影響,平常總是吵吵鬧鬧的宮島也變得沉默不語。
還有三個人啊……
陽名所說的三個人之中,大概有兩個人是指那些傢伙吧。雖然不知道剩下的是誰,不過我已經沒打算要拜託別人幫忙了,特別是山崎,我想讓他獨自靜一靜。
所以這回的預言落空了,我在心中這麼輕聲低喃。
我把教科書塞進書包,然後從位子上站起來。
去探望友月吧。雖然也很擔心莉露,但我對友月的事情實在是放心不下。既然原因是哈利刻下的黑色傷痕……那麼不管是什麼樣的名醫都不可能治得好友月。
由於在那之後還要進行搜索,我不能浪費太多時間。雖然我試著拜託陽名占卜看看莉露的所在之處,但若是沒有身體的一部分或強烈的意識殘留,她似乎也很難進行占卜的樣子。莉露待最久的地方是我的房間,那裡有可能殘留著它的毛髮,但陽名不可能進得了男生宿舍,莫可奈何之下,我告訴她莉露誕生的那座山丘的位置。如果是那裡的話,或許還殘存著發動魔法時的痕跡也說不定。說過放學後要立刻過去的陽名,早就已經離開教室了。
我打算一邊找,一邊以男生宿舍為中心四處打聽,陽名和我已經約好時間碰面了。
只不過住宿生不能養寵物,所以我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向最有可能目擊到的同舍學生收集情報……
「啊,喂,遠見,等等啊!」
正當我一邊想著不須要解釋情況、又能委婉打聽消息的方法,一邊準備走出教室的時候,一個聲音叫住了我。
在即將穿過門口之前,我停下腳步回過頭去,只見山崎和宮島不知道為何有點焦急地走過來。
「……?」
我在臉上寫下疑惑,就這樣看著兩人。宮島帶著有點像在生氣的表情向我逼近。
「我說你,未免太見外了吧!你現在打算要去探望友月對吧?」
你怎麼會知道?我原本想這麼問,但我隨即想到這八成是陽名說的吧。今早冬上也知道友月住院的事情。
「她被捲入音樂廳的騷動裡吧?抱歉,優耶的死讓我的腦袋亂成一團,一時之間沒有多餘的心力顧及其他事情,現在……應該擔心的是友月才對。所以我們也要去探望她。」
這麼說完後,山崎像是強打起精神似地笑了笑,並輕輕地戳了我的頭。
「你透過友月的關係偷偷跑到優耶的演唱會上約會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畢竟你們不是親眼看到了嗎?如果是我的話——一定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原來如此,陽名是這麼對他們說明的啊。騷動……的確,優耶被擊中之後,音樂廳就陷入了一片混亂,其中肯定也出現了不少受傷的人。學校方面大概也是將友月當成傷者之一說明吧。
「——啊啊,因為當時受到了精神上的打擊,友月一直臥床不起。所以要保持絕對安靜,就算去了也未必能夠會客哦?」
我配合著話題向兩人這麼確認。
「沒關係,大不了改天再去嘛。」
考慮到友月的狀態,大概不是『未必』,而是幾乎無法會客吧。即便獲得了許可,也不可能讓他們看到那道黑色的傷痕。不過如果能讓友月隔著門聽聽這兩個傢伙吵吵鬧鬧的聲音,或許多少可以打起精神來也說不定。
「我知道了,那我們走吧。」
我點了點頭,然後這回真的要走出教室了。
「——哎呀,你們是不是忘了誰啊?」
然而我的行動卻再次遭到阻礙。
冬上雪繪宛如路障般背倚著門注視我們。
「冬上,你該不會……」
「我當然也要去,畢竟我住院的時候,友月同學也有來探望我啊,這份人情不還可不行呢。」
冬上露出別有含意的笑容這麼說。
「——總覺得你那份人情欠得還挺大的。」
我一邊回想在醫院屋頂和冬上交戰的情形,一邊這麼回答。那時冬上讓我吃了很大的苦頭。
「呵呵,是這樣嗎?那麼這下子至少得買些慰問品才行呢。」
冬上故作糊塗地歪著頭。
「……算了,隨你高興吧。」
無論說些什麼,冬上大概還是會自作主張跟過來吧。我草草回了她一句後,這回真的步出了走廊。
友月綜合醫院位於距離車站不遠的地方。正如其名,那是以友月家為主體的集團所經營的醫院,而且友月還是這家醫院實質上的理事。我記得她曾經說過實務方面部委交繪代理人處理,那指的或許就是九棚先生也說不定。
曝曬在夏日豔陽下的白色建築已不見梅雨時節的陰鬱氛圍,反而給人一種簡潔的印象。
『——簡直就像是一塊大型的……墓碑。』
我想起了以前友月的自言自語。不過只要看了這幅景色,她大概就不會再抱持同樣的想法了吧。
「欸,遠見同學,我們快走吧。」
冬上一邊呼喚我,一邊隨意揮舞著從附近花店買來探病用的花束。看來我似乎因為一時恍神,腳步稍微放慢了。我和走在前面的山崎他們拉開了一段很長的距離。
雖然我也買了花,但只是頭也不回地應了聲好,便跑著追了上去。
要是今天九棚先生也在就好了……
因為昨天才去過一次,所以我知道病房的所在位置,然而若是不透過九棚先生,或許就無法一探友月的病情也說不定。
穿過正面玄關的自動門後,迎接我們的是消毒水的氣味。我姑且先到櫃檯詢問是否可以和友月見面,結果對方反問我「你是遠見同學嗎?」我一回答是,護士便立刻拿起內線電話和某個地方聯絡。
「請在這邊稍等一下。」
只被這麼告知的我回到冬上他們身邊。
「怎麼樣?可以會客嗎?」
面對山崎的問題,我搖著頭說不知道,並告訴他對方要我們稍待片刻。
「——總覺得好像比以前還要熱鬧呢。」
即便是山崎跟宮島,也不敢在櫃檯前大聲喧鬧。就在大家乖乖遵照指示等待的時候,冬上輕聲地這麼說道。
聽她這麼一說,我才發現醫院裡的人數比以前多,有種慌忙的氛圍。
「畢竟這裡是這個城市裡最大的醫院,而且距離那座音樂廳又近,在那起事件中受傷的人幾乎都送到這裡來了吧。」
山崎以不快的語氣答道。
「受傷的人……有那麼多嗎?」
這麼說起來,我還不知道正確的情報。
「就我從新聞上看到的,死者有六人,重傷者大概有十人左右。至於身受輕傷的則超過一百人以上。試圖逃出音樂廳的客人到處發生推擠,好多人就像骨牌一樣倒地不起,遠見你們也真是倒霉啊。」
聽到一旁宮島告知的龐大災情,我嚇了一跳。
「居然這麼嚴重……」
「不過死去的那些人並非因為那場推擠事故,而是被幹掉優耶的那個傢伙殺死的,大多都是警衛跟工作人員。聽說犯人到現在還沒抓到——最近老是這樣,真想當面對警察說你們到底是干什麼吃的啊?」
山崎既輕蔑又不耐煩地說,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只好保持沉默。
犯人恐怕逮不到了吧,因為吉梅拉已經死了。
「——遠見同學,讓您久等了。」
一陣呼喚我的聲音,悄悄溜進了因奇妙的沉默而持續中斷的對話之中。
「啊,九棚先生。」
一發現身穿管家服裝的男性朝這邊走來,我立刻出聲呼喊對方的名字。
在多數人都穿著白衣的醫院內,他的黑色服裝顯得有些突兀。
「等、等等,遠見,這個人是誰啊?」
看到九棚先生態度慇勤地低下頭來,山崎嚇了一跳,趕緊湊在我耳邊低聲問道。不過已經聽到的九棚先生搶先我一步回答:
「真是不好意思,我太晚自我介紹了。我是未由小姐的秘書,名叫九棚裕也。」
「呃,啊,我、我是山崎勉!」
「我、我是宮島通。」
受九棚先生的氣勢影響,兩人也異常拘謹地報上姓名。
「……我是冬上雪繪。」
不過冬上卻像平常一樣冷靜地自我介紹,並輕輕地低下了頭。
九棚先生微微皺起了眉頭,正因為曾和他見過好幾次面,我才察覺得出如此微妙的表情變化。
「山崎同學、宮島同學,還有——冬上同學是嗎?」
儘管九棚先生像是確認似地把名字復違了一遍,他的雙眼卻只望著冬上一個人而已。
對了,我曾聽友月說過,九棚先生回到友月家是在陽名那件事情結束後,而在那之後冬上也在這家醫院住院了一陣子,所以就算他會知道冬上也不奇怪。包含友月和冬上的恩怨在內,或許他對事情有一定程度的掌握也說不定……
「是的,我們是來探望友月同學的。」
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察覺九棚先生的視線,冬上擠出完美的笑容告知來意。
「——這樣啊,真的很謝謝你們,友月小姐一定也會很開心的。」
雖然停頓了一下才回答,但九棚先生並沒有特別對冬上說些什麼,只是單純地道謝。原本有些擔心的我這才松了口氣。
「不過友月小姐如今還處於不太穩定的狀態。各位的心意讓我感到非常開心,但一口氣來太多人的話,恐伯會對友月小姐造成負擔。所以我想先讓遠見同學一個人進去探望友月小姐,藉此觀察一下情況,這樣可以嗎?」
九棚先生問道。冬上、山崎,還有宮島都點頭說好,但我卻對能夠會客這個事實感到相當驚訝。
友月醒了嗎?
雖然想向九棚先生確認,但在不曉得友月病情嚴重到陷入昏睡狀態的山崎他們面前,我不可能問得出口。
「那麼我來為您帶路,請跟我走。」
我壓抑住想詢問昨天之後有何進展的心情,跟隨在九棚先生背後。
「那麼遠見,這就交給你了。」
走在走廊上時,山崎和宮島把各自買來探病用的花交給了我。
「由你來交給友月吧,我們可不想勉強她見我們。」
「既然如此,我的也拜託你了。」
冬上也對山崎所說的話表示同意,並將自己的花放到我手上。
一直聽著對話的九棚先生回過頭來,然後輕輕地低下了頭。
「——謝謝你們的關心。之後我會幫你們把花插進花瓶裡,到時候病房一定會增色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這番話讓彼此消除了隔閡,之後山崎他們和九棚先生邊走邊天南地北地閒聊。不久,我們抵達了友月的病房門前。
「——友月小姐,打擾了。」
九棚先生叩叩地敲了兩下門,然後走進了個人病房裡。等了一會兒後,房門從內側打開了一半左右,同時九棚先生從中探出頭來。
「請進,遠見同學。」
「是、是。」
手拿四人份的花束,我踏進了白色的病房內。不知是不是顧慮到我,我進入房間後,九棚先生便離開了。裡頭立了屏風,讓人無法一窺房間的全貌,不過這裡比冬上住院時的房間要大了好幾倍。
「友——」
友月,我來囉。我原本打算一邊這麼說,一邊往屏風後方移動,不過一想到這樣不行,便把話給吞了回去。為了重新打起精神,我做了個深呼吸,然後再度開口:
「未由,我來囉。」
這麼說完後,我前進到可以將白色病床盡收眼底的地方。老實說,友月對我來說就是『友月』,要直呼她的名字總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平常我實在是沒有自信能這麼稱呼她。不過至少在兩人獨處的時候叫她未由吧,畢竟那是友月的『願望』。
「啊,放介——同學。」
友月躺在周圍設置了各種醫療器具的大床上,被單往上蓋到了嘴邊。
「太好了……你真的恢復意識了——」
我搖搖晃晃地走向床邊,聲音不知不覺地飄高,眼哐也紅了起來。
我最後一次親眼看到友月,是她對吉梅拉施放高位魔術後不支倒地的模樣。
當時凍結的情感一口氣爆發出來,我連忙咬緊牙關。不這樣做的話,我好像就要忍不住發出哽咽聲了。
「啟介同學?是不是有哪裡會痛?啟介同學沒有受傷嗎?」
友月誤解了我的表情,於是擔心地這麼問。
「……我沒事,我的事情一點都不重要。友月……你很難受吧?」
為了不讓友月操無謂的心,我硬是擠出笑容這麼說。
「有一點,疼痛感覺是一陣一陣地來,嚴重起來甚至還會不醒人事,不過現在不打緊。」
「這樣啊……」
會讓人失去意識的痛苦不可能不打緊,不過看著以比我更燦爛的笑容掩飾痛苦的友月,我也只能這麼回答。
「那麼傷痕感覺怎麼樣?」
為了確認那道黑色龜裂的發展情況,我開口詢問。
「這個嘛……」
「有那麼嚴重嗎?」
看到友月的臉色暗下來,我焦急地湊上前去。
「不、不行!不要看!」
不過友月卻用力地抓住被單一角,把它拉到遮住半邊臉的高度,並搖了搖頭。
「對不起哦。我不想讓啟介同學看到,因為已經蔓延到脖子了——」
看到友月明確地表現出拒絕的態度,甚至還夾雜著些許恐懼,我連忙抽回身子。
「不……我才要說對不起。」
因為兩人互相道歉的緣故,現場陷入一片尷尬的沉默當中。我佇立在原地不動,就這樣尋找著其他話題。
「——那個好漂亮啊。」
不過在我開口之前,友月輕聲呢喃道。這時,我才總算想起自己的手上還抱著花束。
「啊,你說這個嗎?呃,這裡不光只有我送的花,還有山崎、宮島,以及冬上為了探病而買來的花哦。」
「是嗎?大家都來了啊……居然連冬上同學也來了,是什麼風把她給吹來的啊?」
「她說要還自己住院時的人情。」
聽了我的說明,友月苦笑起來。
「那個藍色的花是龍膽花嗎?」
「咦?聽你這麼一說,好像是這樣沒錯。」
我完全沒有花卉的相關知識,只好敷衍地這麼回答。我記得這個是——
「那是冬上同學送的花對吧?」
「……是啊,不過你怎麼知道?」
友月的一語中的讓我嚇了一跳。
「以前母親曾告訴過我,龍膽花有個有點奇怪的花語。」
友月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小暗候——姓氏還不是『友月』時的事情吧,只見她一臉懷念地遙望著遠方。
「花語嗎?那是什麼樣的花語?」
「——喜歡悲傷的你。」
聽了這句話後,我也忍不住苦笑起來。
「真是的……這還真像冬上的作風啊。」
「嗯。」
友月露出了傷腦筋的表情,不過看起來卻很高興。
之後我們避開沉重的話題,熱烈地談論起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這時,九棚先生敲了敲房間的門說:
「負責診察的醫生差不多要來了,所以……」
「那我走了,時間好像到了。」
「今天真是謝謝你。請你也幫我這麼轉告大家,畢竟以現在這種狀態還是沒辦法會客。」
「我知道了。」
我點點頭,然後往門的方向走去。
「啊,等一下,啟介同學。」
「怎麼了?」
「……謝謝你。」
「這你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不是的,謝謝你——叫我的名字。」
我不禁臉紅起來。友月果然還是聽到了嗎?因為叫的時候沒什麼反應,我原本還在想她是不是沒有聽見。
「啊啊……那個,嗯。不過啊,要一直這麼叫……可能辦不到也說不定。所以就算平常稱呼又變回了友月,希望你也不要生氣。」
「那樣就夠了。只要在特別的時候就行了。那樣的話——每次聽到你叫我名字的時候,我一定都會覺得很開心的。」
「是嗎?謝謝……那我明天再來哦——未由。」
「……嗯,啟介同學,掰掰。」
對於一隻手伸出被單輕輕揮動的友月,我也回了一聲掰掰。
「喔,遠見,友月的情況怎麼樣?」
我一打開門,在房間前等著的山崎他們立刻問道。
「比想像中還要有精神哦,她要我跟大家道謝,不過聊太久果然還是會覺得累的樣子,所以今天似乎是無法繼續會客了。抱歉,就只有我……」
我回答時稍微夾雜了一些謊言,友月大概也不會想讓這些傢伙們操無謂的心吧。
「不,友月有精神實在是再好也不過了,畢竟探病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鼓勵對方啊。只要友月喜歡我們送的花,那樣就夠了。」
這麼說完後,山崎美了。宮島也點著頭叫我不要在意。
不過冬上好像無法完全接受我的說法,只是淡然地低吟一句「是嗎?」
「——她還說那束龍膽花很像冬上的作風呢。」
見了這樣的冬上,我小聲地轉達剛才和友月的對話。
「哼,原來友月同學知道啊,龍膽花的花語。」
跟之前一樣,冬上說話的語氣好像滿不在乎的樣子,不過她的嘴角卻勾成了弧形。
「很像我的作風……是嗎?既然還能說出這種遊刃有餘的話來,應該就不要緊吧。太好了,那我們回去吧。」
冬上一臉滿意地催促著我。
這時,站在一步之外聽著我們談話的九棚先生湊了過來。
「雖然已經道謝過很多次了,但真的非常感謝各位。我很想送各位到玄關,不過因為跟主治醫生還有些事要談,請恕我就此失陪了。」
看到九棚先生深深地鞠了個躬,我們連忙請他抬起頭來,然後自己也回個了禮。居然還要送我們,說是禮數週到也太過火了吧?
「九棚先生,友月就拜託你了。」
「是,這是當然。回程路上請小心。」
簡短地交談幾句後,我們便告別九棚先生離開醫院。友月的病情等明天再詳細詢問也無妨,反正友月暫且確定平安無事,而且醫學上的見解也靠不住。
如果不排除原因的話,友月恐怕會一直這樣下去。
哈利·萊特,我無論如何都得再見上他一面不可。不過再度見到他時,應該會有更大的危機席捲而來才對。
只能等待『那個時刻』來臨讓我覺得自己很沒出息——同時也感到很恐懼。
「——不過沒想到管家居然真的存在啊。」
回家的路上,當我們正走在車站前的鬧區時,山崎說出了跟以前的我一樣的感想。
「雖然說是秘書,但那個怎麼看都是管家,是butler啦。」
宮島也以莫名興奮的語氣表示同意。
我不管這樣的兩人,自己默默地走著,不過有人突然咚咚地戳了戳我的肩膀。
「欸,遠見同學,既然還有時間,要不要去散散心呢?反正都難得來到車站前了嘛。」
儘管我認為冬上不可能是在關心我,總之,她提出了這個建議。耳朵尖的山崎他們也附和著說「這主意不錯,我們走吧」。
「……抱歉,我接下來還有點事。」
沒錨,我得先回到宿舍,並找出莉露才行。雖然探病比想像中還早結束,即使如此,太陽也已經十分貼近山際,我沒有可以閒晃的時間了。
「你說有事是什麼事?剛剛不是才探完病嗎?」
「那個……不知道能不能說是找東西,總之,那是件不得不做的事。」
「你還真不乾脆耶,那是很難說出口的東西嗎?」
「這個嘛……就某種意義上來說是。」
因為我說得不清不楚的緣故,似乎反而引起了冬上的興趣。
「喂喂,遠見,難不成是那個嗎?」
連山崎和宮島也不懷好意地笑著把臉湊過來,他們腦袋裡似乎正充斥著什麼下流的想像。該不會是誤以為我要去買色情書刊吧?這下子……不說似乎是脫不了身了。
不過撇開學校的規定不談,這也不是什麼需要保密的事。雖然冬上還無法信任,但她應該不至於會到處張揚吧。
「——是狗啦。」
我簡潔地說。一瞬間,冬上的眉毛不知道為什麼抽動了一下。
「啊?」
不知道是不是跟想像差距太大了,只見山崎與宮島露出了完全無法理解的表情。
「我說狗,小狗啦。那個——我偶然撿到,然後就偷偷照顧起來了。因為它突然不見了,所以我要去找它,就只是這樣而已。」
其實不是狗,而是狼,而且也不是撿到的。
「等等……遠見,這是真的嗎?」
「是啊。」
「你偶爾會在奇怪的地方特別有勇氣呢……要是被發現了可是免不了一頓痛罵喔。」
山崎不知道為什麼頻頻點頭,彷彿對我另眼相看一般。
「——遠見同學,那孩子已經斷奶了嗎?」
冬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
「咦?這個嘛……大概是吧。」
畢竟莉露是魔術製造出來的存在,我不可能知道這種事情。
「等等,怎麼可以這麼隨便呢?既然遠見同學都把那孩子撿來了,就要好好負起責任。總之,先把那孩子的事情詳細告訴我。」
冬上的樣子顯得有點奇怪。她異常認真地詢問關於莉露的事情。儘管感到困惑,我還是說明了莉露的外貌特徵。
「——這樣啊,全身漆黑,還戴著銀色項圈是嗎?從遠見同學所說的大小看來……大概才兩、三個月大吧。雖然依犬種不同會有差異,不過我已經知道大致上的特徵了。欸,遠見同學,你接下來打算去哪裡找呢?」
「我想一邊向男生宿舍的學生打聽,一邊到處晃晃……」
被冬上異常緊張的氣魄壓倒,找這麼回答。
「那麼……這樣吧。打聽的工作由山崎同學和宮島同學負責,遠見同學就專心地邊走邊找那孩子吧。如果不是飼主出聲呼喚的話,我想那孩子恐怕也不會自己出來吧。」
「啊,嗯。」
我點點頭。不過另一方面,那兩人卻愣住了。
「冬、冬上?」
面對不知不覺間演變成自己要負責打聽的情況,山崎和宮島疑惑地大叫起來。
「怎麼?你們會幫忙對吧?」
「啊、啊啊,當然!」
不過被冬上拾起眼來一瞪,兩人只能無奈地點頭。
「雖然說是打聽,不過只要等太陽下山後,利用宿舍的用餐時間不著痕跡地收集情報就行了。儘管可能性很低,我還是會在女生宿舍裡打聽看看,結果明天再互相報告吧。喂,山崎同學、宮島同學,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啊!」
在冬上的催促下,兩人慌慌張張地跑走了。
「——冬上,你到底是怎麼了?」
被留下來的我望向有別於往常的冬上。
「沒什麼,我只是想幫忙遠見同學而已。而且要是小狗死在哪條路旁的話,也只會壞了我的心情。」
「難不成……冬上喜歡狗嗎?」
聽了我的發問,冬上很不舒服似地撇開視線。
「才——才不是這樣呢。不過和愚蠢又無可救藥的人類相比,我認為狗不但既聰明又貼心,而且也要來得純真多了。」
她的回答非但沒否定,反倒大大的肯定了我的猜測。我既感到意外,又覺得某些部分很有道理。
「算了,雖然覺得事情決定得有點莫名其妙,不過多虧你願意幫忙,減輕了我不少負擔。謝謝你。」
無論動機為何,我姑且還是道了謝。
奇怪的是,如此一來就跟陽名的預言一樣了。
「這樣可以嗎?要是你太領情的話,到時候報恩可是會很麻煩的哦?」
不過冬上似乎對人類不怎麼溫柔的樣子,只見她怪笑著,隱約透露了可怕的後果。
3
「我回來了,愛莉莎。」
在那之後,我和冬上分手並回到宿舍,在玄關一邊脫鞋,一邊呼喚著愛莉莎。
「——啟介,你很慢耶。該不會是忘了莉露的事情吧?」
房內傳來好像很不高興的聲音。
「我當然記得啊,我可是盡快趕回來了耶。不過愛莉莎……你真的沒問題嗎?」
走進房間再次看到躺在床上的愛莉莎時,我不禁擔心起來。大概是因為剛才看過相同狀態的友月吧,對於是否該答應愛莉莎無理的要求,我感到十分猶豫。
「你很囉唆耶,啟介。早上不是已經約好了嗎?好了……快點背我。」
「喔、喔喔。」
我抓住愛莉莎伸向這邊的手,又將自己的手繞到她的背上撐好,就這樣扶起了她的上半身。
「來,抓住我。」
然後我背對著愛莉莎,愛莉莎雙手環過我的脖子,整個身體靠了上來。我感覺到背上傳來溫熱的體溫。
儘管有些猶豫,我還是把手繞到身後抓緊愛莉莎的大腿,然後站起身子。雖然最近經常像這樣子背著誰,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事態並不急迫的緣故,總覺得特別緊張。
「那個,愛莉莎,麻煩你施展透明化魔術。」
「知道啦…………………《虛飾光衣》!」
短暫地集中精神後,愛莉莎唱出了咒文,於是周圍出現了閃閃發光的微粒子,將我們團團包圍起來。
「這樣就沒問題了,好了,我們走吧。」
我點了點頭,並躡手躡腳地確認門外情沉後,便離開了房間。雖說已經變透明了,但若是被人目擊到門自動打開的話,難免啟人疑竇。
所幸大概是因為放學時間早就過了的關係吧,眼前不見半個人影,我放心地吐了口氣,然後邁開腳步。對了,我得告訴愛莉莎今天的事情才行。
我一邊走下樓梯,一邊對愛莉莎報告找到願意協助尋找莉露的人一事。
「——所以除了陽名以外,連冬上他們也來幫忙了。」
「哦……原來雪繪喜歡狗啊,我對她稍微改觀了。」
愛莉莎對有點偏離焦點的部分感到佩服。
「哈哈,是啊。所以收集情報交給冬上他們負責,我們就仔細地在這附近搜索看看吧。啊……不過先和陽名會合說不定會比較好哦。」
因為探病時間不長的緣故,陽名現在人大概還在自然公園裡吧。由於距離集合時間還很久,先去跟她會合確認成果或許會比較好也說不定。有愛莉莎在的話,也可以帶她進房間。
「也對——那就先沿著通往那座山丘的路邊走邊找吧。」
「啊啊。如果她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我們說不定也會在哪裡碰到呢。」
我點點頭,說著說著,樓梯走到了盡頭,我們閉上嘴通過管理員室的前方。
「啊,等一下,啟介。這裡我先找一次看看。」
就在我走出宿舍的時候,愛莉莎這麼說。
「我知道了,那就拜託你了。」
「嗯嗯……《吹撫之風》!」
風的浪潮以我們為中心緩緩向外擴散,生長在宿舍周圍的雜草同時搖曳起來。
「怎麼樣?」
「嗯——……其實我在啟介不在的時候也試過了,不過莉露似乎不在這棟建築物裡的樣子。雖然感覺得到有小生物的存在,但我想那應該是老鼠。屋外也有好幾個類似的反應,不過那些大概都是野貓吧。」
「你能區別貓跟狗嗎?」
印象中這個魔術還滿馬虎的。
「光從大小無法判別出是莉露還是貓,不過莉露戴著銀色的項圈,應該會有一些非生物的部分——也就是金屬的觸感才對,所以沒有那種感覺的就是沒戴項圈的野貓。」
「也就是說,你無法區別莉露跟家貓囉?」
「唔……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總比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找要強多了吧?這裡已經找完了,快點去下一個地方啦。」
愛莉莎咚咚地輕敲我的肩膀催促著。
儘管覺得愛莉莎簡直就像車伕,而我就像馬兒一樣,我還是乖乖地照她的話做了。
之後我們走在河川沿岸的道路上,每前進一百公尺左右,愛莉莎便施展一次魔術。一旦愛莉莎感受到類似的觸感,我們便前往該處進行確認,就這樣不斷反覆同樣的流程。因為身體變透明了,就算闖進別人家的私有地內也不會挨罵,不過看門狗好像嗅到了氣味,我們被吠了好多次。
「——結果全都落空了。」
最後終於來到了自然公園前,愛莉莎用魔術偵測到的反應幾乎都是家貓或小型犬。
「是啊。不過這也沒辦法,總之,接著就寄望陽名看看吧。」
為了激勵一臉懊惱的愛莉莎,我用爽快的語氣這麼說完,接著便筆直地朝那座山丘前進。但我注意到平日人煙稀少的自然公園,今天特別多人。
這是怎麼回事?我一邊這麼想,一邊前進。越是靠近山丘,人似乎就變得越多,因為我們的身體依然維持透明,所以走的時候得小心不要撞上路人才行。
「——好誇張哦,要怎麼樣才會變成那個樣子啊?果然還是因為地震的關係嗎?」
「……那時的確是稍微晃了一下沒錯,不過憑那種程度的地震會變成這樣嗎?電視上說有可能是隕石造成的。跟我很熟的太太好像也看到了某種東西在發光,難道不是因為這原因嗎?」
雖然錯身而過的很多是住在附近的婆婆媽媽,不過其中也有跟我一樣穿著傘陽制服的學生。從傳進耳裡的對話中,我察覺到他們是為了看什麼而來的。
一抵達那座山丘,之前一直是我們專用的大樹底下早已經有好幾個『觀光客』了。他們全都背對這裡,眺望著山的那一邊,沒錯——他們是來看我們揮灑熱血的戰場。
我也爬上山丘,並將視線投往跟他們相同的方向。
「怎麼會……」
我知道的。我應該早就透過《天使王》的視點瞭解了整個狀況。
不過從這個地方看出去的熟悉景象實在是變化太大了,讓我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從自然公園延伸出去的山坡上地表裸露,雖然上層的地方遺留著樹木炭化後的殘渣,不過其他部分卻連同地面被掏空得一乾二淨,而且巨大的裂痕一直延伸到遠處,彷彿整座山被劈成了兩半似的。在山與道路的邊界處原本設置了柵欄,如今取而代之的是禁止進入的封鎖線與立牌。
「啟介……」
愛莉莎在我耳邊低聲說。
「我——隱約記得,這是我幹的對吧?」
因為背著愛莉莎,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不過愛莉莎問話時聲音卻顫抖了起來。
「那是……」
我猶豫著不知該怎麼說才好,愛莉莎不知道《天使王》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就是《天使王》的容器。如果要說明這些事,勢必就得提及哈利·萊特不可。
到時候愛莉莎會怎麼樣呢?一直以來,愛莉莎一心想保護視為行動依據的《方舟》,想要保護自己的家人,但那個家人——父親卻是敵人。可以想見愛莉莎將會陷入極度的混亂,如今愛莉莎正處於不穩定的狀態,要是還無謂地擾亂她的心神,不曉得會變成怎麼樣……一個弄不好,這回《天使王》或許真的會完全顯現也說不定。
雖然總有一天還是非說不可,但我希望至少在找到莉露之前能先保密。
「啟介看到了吧?那就告訴我啊。」
「——我也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愛莉莎被包圍在一道光之中,巨人接著出現……然後揮下了一把大劍,我記得的就只有這種程度而已。」
我只道出了親眼目睹過的光景。要是哈利什麼都沒說的話,恐怕我也只能這麼回答吧。
「是嗎……巨人啊。」
透過背部,我感覺到愛莉莎的身體僵硬起來。
「愛莉莎?」
「我……到底是『什麼』呢?啟介——在我的腦海裡啊,一直隱約有個聲音在呼喊著名字,可是我卻聽不清楚。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那不是我的名字……欸,我是『愛莉莎』對吧?」
「當然啊,愛莉莎就是愛莉莎。你是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我們不是約好了不能忘記嗎?」
我像是勸導似地以強而有力的口吻這麼說。
「是啊……對不起,說了這麼奇怪的話。明明啟介也不可能會知道的啊……」
讓愛莉莎看這幅景象或許是個錯誤也說不定。為了不讓她想起更多化身為《天使王》時的事情,我轉身背對戰鬥遺留下來的痕跡。
「別在意。不說這個了,我們快去找陽名吧,既然沒有在半路上碰到的話,我想她應該就在這附近才對。」
強行結束掉話題後,我環顧起週遭。
「——啟介,如果要找陽名的話,她就在那裡哦。」
愛莉莎好像已經發現陽名的樣子,她伸手往旁邊一指。
陽名混進觀賞著山被劈成兩半的人群之中,一個人佇立在大樹旁。不過她注視的並不是山,她把手貼在樹幹上凝視著它。
我踩響腳步聲接近陽名時,她雖轉向這邊,卻一臉不可思議地歪著頭。
啊,這麼說起來,透明化魔術還在持續發揮效果當中。
「是誰在那裡?氣息的顏色可是藏不住的哦。」
不過陽名眼裡似乎『看到了』什麼的樣子,她十分確信地朝這邊問道。
「陽名,是我啦。」
「這個聲音……是啟介哥嗎?為什麼看不到你呢?而且我想會合的時間應該還沒到才對啊。」
「啊啊,抱歉,因為提早探望完友月,我就先過來這邊看看了。現在我身上有愛莉莎施展的透明化魔術,所以不能在這邊突然現身。」
跟平常不同,這座山丘上旁人的眼光實在是太多了。
「那麼還是先移動到沒有人的地方比較好,我們走吧。」
對我們這麼說完後,陽名便開始走下山丘。我們也跟了上去。然後在感覺上像是死角的樹蔭處,我讓愛莉莎解除了魔術。
「——陽名,好久沒有像這樣子跟你說話了。」
愛莉莎隔著我的背向陽名打了聲招呼。
「是啊。仔細一想,我們老是互相錯過呢,在這裡發現愛莉莎你們的時候,你們也失去了意識。身體狀況怎麼樣了呢?」
的確,自從陽名試圖讓陣的殘渣復活的那起事件以來,兩人一直都沒有機會交談。
「就像你所看到的一樣。說來實在難為情,我甚至無法靠自己走路,而且也不見恢復的跡象……這樣下去的話,我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愛莉莎用無力的聲音回答。
「你說這什麼喪氣話啊?我打算總有一天一定要讓愛莉莎把哥哥的事情說個清楚,所以請你振作一點哦。」
陽名以怒氣衝衝的語氣逼近這邊說。由於愛莉莎人在我背上,我有種好像連自己也一起被罵的感覺。
「陣——的事情?」
「是的。雖然召喚出哥哥的時候,我可以窺見哥哥的記憶,不過內容主要都是和啟介哥你們的戰鬥,我想這大概是因為其中附帶著強烈的意念所致吧。因此,關於哥哥說過的《方舟》以及他在那裡的回憶,我所知道的並不多。所以我要你告訴我哥哥從我面前消失後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抬頭仰望這邊的陽名眼中閃爍著熱切的光芒。在學校裡碰到她時,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表情,陽名果然還是不可能忘得了陣。
「你說的對……我是有這個責任。我當然會說,無論什麼時候都行。」
雖然愛莉莎這麼回答,但陽名卻搖了搖頭。
「不,等愛莉莎恢復健康後再說就好了。而且我也不打算在你口口聲聲說什麼責任的時候問,愛莉莎和哥哥共處過的所有快樂與悲傷的回憶,我全都想知道。等愛莉莎堅強到可以說出口的時候,我再來拜託你吧。」
對如今怯弱無力的愛莉莎而言,這個負擔大概太過於沉重了吧。
「我知道了……」
愛莉莎的聲音裡交織著愧疚與懊悔。
「愛莉莎,我會一直等下去的,所以你不必心急。現在就努力地搜尋莉露吧。」
「嗯……謝謝你。」
我原本一直默默地聽著兩人交談,但對話好像告一段落了,於是我便開口問道:
「那麼陽名,你在這裡有什麼收穫嗎?」
「啊,有的。基本上我想我是有『看到』疑似莉露的氣息,不愧是莉露誕生的地方,強烈的氣息還殘留在這裡沒有消失。」
「太好了。那麼可以拜託陽名占卜嗎?」
「雖然我沒什麼自信,但既然知道了氣息的顏色,只要能夠找到氣息的痕跡,就很有可能發現莉露。」
「陽名……好厲害啊。」
愛莉莎佩服似地輕聲說。
「內在魔術的力量雖然微弱,可是相對地卻可以深入鑽研,使之專精化哦!就這層意義上來說,內在魔術反而有很多實用的能力呢。不過那是因為對象是莉露,才有辦法連氣息都能追蹤。」
「什麼意思?」
我不懂陽名想說什麼,於是開口反問。
「氣息的痕跡通常很快就會跟其他物體混在一起而變得難以辨識。雖然啟介哥說莉露是只小狗,但這裡卻殘留著根本不像是小狗的『龐大』氣息。啟介哥右手也看得到的黑色氣息、彷彿想要將之吞沒的銀色氣息,還有介於兩者之間微弱的水藍色氣息。這三種顏色並沒有互相融合,反而交織出一種不可思議的強烈『色彩』,啟介哥使用的魔術實際上或許很不得了也說不定呢。」
聽了陽名所說的話,我回想起莉露的模樣。在腳邊嬉戲玩耍,還嗚嗚叫的黑色毛球……
「哎呀,老實說,我不認為那傢伙有那麼了不起就是了。總而言之,既然要追蹤的話,那我們就先到宿捨去吧。」
「是啊,我想從那邊開始追蹤氣息一定錯不了的。」
於是我們離開了自然公園。發現尋回莉露的一絲曙光,讓我的腳步自然而然輕快了起來。
某處傳來烏鴉的啼叫聲,歸巢的鳥群緩緩橫渡天際。
回到男生宿舍前面時,日頭已經落下大半了,夕陽非常耀眼。由於女生宿舍的門禁時間較早,陽名能夠協助我們的時間有限。
「陽名,怎麼樣?要來我房間嗎?」
只要愛莉莎再次施展透明化魔術的話,要帶陽名進我房間只不過是小事一樁。
「不,氣息從這邊就感覺得到了。雖然我也想去啟介哥的房間看看,不過因為已經沒有時間,所以今天就算了吧。」
「是嗎?那麼你知道莉露往哪個方向走了嗎?」
我這麼問完,陽名便伸手指向通往學校那邊的道路。
「往剛才自然公園方向的氣息實在是太稀薄了,不過往這邊的色彩就稍微濃烈一些。我來帶路,請跟著我走。」
「我知道了,那就拜託你了。」
「瞭解。」
陽名開玩笑地邊笑邊回了個敬禮的動作後,便邁開腳步。
雖然毫不猶豫大步前進的陽名看起來很可靠,不過她偶爾會停下來用手擦拭頟頭上的汗水,所謂的『觀看』果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似乎需要相當程度的集中力。
「看來莉露似乎過了橋的樣子。」
在河岸旁的道路通往學校之前,陽名在橫跨河川的橋上改變了前進的方向。
「莉露那傢伙……如果要找我們的話,感覺上應該會往自然公園那邊走才對啊。難不成是鼻子不靈光嗎?」
就在我一邊過橋一邊嘮嘮叨叨念個不停的時候,背上的愛莉莎輕輕地嘆了口氣。
「我說啊,啟介。莉露雖然看起來像狗……不對,雖然看起來像狼,但那終究只是外表而已,所以未必就對氣味敏感哦。再說,假使莉露真的有相當於狼的鼻子好了,我們可是從宿舍前面轉移到自然公園哦,只要沒有像吉梅拉那種怪物般的嗅覺,莉露就不可能追上來啦。」
「對哦,這麼說確實是有點無理取鬧。不過……這麼一想,如果依循我那天的氣味的話,應該就會抵達音樂廳吧?而且這路徑也一致。」
「目前的確是這樣沒錯。雖然還有一些事情讓我很在意,不過說是追尋氣味也很合理。總之,我們再稍微觀察一下情況吧。」
儘管覺得愛莉莎語帶保留,我還是附和著說了聲「是啊」,然後就這樣默默地在陽名的引導下移動腳步。
過了橋進入高樓大廈櫛比鱗次的大馬路後,路過的人們全都大剌剌地盯著背了愛莉莎的我瞧。雖然變成透明比較輕鬆,但現在陽名也在,而且如果要在這麼多人的地方隱藏形體不為人所知的話,走起來反而更費勁。
當我裝出不在意視線的表情低著頭走路時,陽名在連車子也進不去的小巷入口處停了下來。
「哎呀?該不會是……這裡吧?」
前往音樂廳時,我沒有經過這樣的道路,方向也完全不同。
「是的,錯不了的。氣息一直延續到這裡。」 』
陽名往夕陽遭到遮蔽,因而無法一眼看清楚前方的昏暗小徑中前進。我咕嚕地吞了口唾液,然後便追了上去,這個地方給人的感覺不是很好。
「陽名,小心腳下啊。」
「我知道。」
雖然這是條好像馬上就會走到盡頭的小巷,但實際上卻是蜿蜒曲折,讓人幾乎快要迷失了方向感。此外又到處延伸出好幾條岔路,儼然如同一座迷宮一般。
不過每次走到轉角時,陽名都會仔細凝視每條道路,然後毫不猶豫地繼續前進。
「——果然很奇怪。」
愛莉莎呢喃著。
「你是指什麼?的確,莉露為什麼會來這種地方,這件事本身是很奇怪啦。」
「我不是那倜意思,抵達陽名那邊之前,我們不是一直到處尋找著莉露嗎?雖然最後全都落空了,不過那時找到的野貓大多都窩在我們無法進出的地方對吧?沒想到動物居然也有動物專用的道路,真叫人佩服呢。」
「那又怎麼了?」
「你不懂嗎?到現在為止,莉露都是挑人類過得去的路走哦。如果是要追尋氣味的話,這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要不就顯得很不自然了。畢竟來到這裡的路上,建築物之間明明還有很多容得下莉露這般大小的縫隙啊……」
聽愛莉莎這麼一說,或許真是這樣也說不定。如此一來——
「莉露果然還是被誰給帶走了吧,這樣就說得通了。」
不過走在一步之前的陽名卻在這時提出異議。
「啟介哥,我認為那是不可能的。氣息是很容易混雜在一起的東西,所以只要有其他人在,『顏色』就會改變,不過莉露的氣息卻跟在山丘上看過的一模一樣。」
「是嗎……」
既然陽名都這麼說了,那應該就是這樣沒錯。可是愛莉莎指出來的不自然之處又該如何說明才好呢?
「總之,我們先往前走吧。氣息變得越來越濃厚了,繼續這樣追蹤下去的話,遲早——」
話說到一半,陽名停下了腳步,那是個交岔路口,不過之前總是馬上決定前進方向的陽名,這回卻連動也不動。
「陽名?」
「奇、奇怪……?」
陽名帶著困惑的表情瞪大眼睛來回張望每一條路。
「氣息——不見了。」
「你說不見了……會不會是在哪裡走錯路了?」
「不,不是那樣的,是氣息在這裡中斷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陽名有點混亂地揉了揉眼睛,一次又一次地試圖找出氣息的蹤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疲勞的緣故,她的腳步搖晃了起來。
「夠了,陽名,你已經到極限了。」
我啪一聲地將手放在陽名肩上,阻止她繼續『看』下去。
「可是……」
「太勉強自己可是會生病的哦。光是幫我們追蹤到這邊就很足夠了,謝謝你。」
聽了我說的話,愛莉莎也表示同意。
「就是說啊。畢竟我們之前完全找錯了地方,現在這樣就已經是很大的進展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氣息會在這裡中斷,總之,我先用魔術在附近找找看吧。」
這麼說完後,愛莉莎越過我的肩膀高高舉起了手。
「吹撫之風!」
風咻咻地吹過狹窄的小巷內。為了不妨礙愛莉莎讀取風帶來的情報,我靜靜地等待結果。
不過因為一直背著愛莉莎的關係,我的腰開始覺得痛了……
就在我悠悠哉哉地想著這種事情的時候。
「——什麼!」
愛莉莎驚愕地大喊一聲,讓我鬆懈的意識頓時緊張起來。
「怎麼了?」
「啟介,我們被包圍了!包含來時的路在內,每條路前方都有五個人以上,除此之外——上面還有一個人!」
愛莉沙用迫切的語氣說道。
「怎麼會?」
我環顧著陰鬱灰暗的小徑,最後抬頭仰望上方。
「——哼,被發現了嗎……」
那個聲音從我的視線前方——被約四層樓高的大樓包圍,因而顯得十分狹隘的紅色天空中傳來。因為逆光的緣故,我看不太清楚,但那道黑色剪影正坐在大樓的屋頂邊緣俯瞰著這裡。就算看不見面貌,我也能從聲音和語氣認出那個人是誰。
哈利·萊特……
就在差點脫口而出的時候,我趕緊把話吞了回去。目前我還不想讓愛莉莎知道那傢伙的真實身份。
「你是——」
愛莉莎也察覺到在那裡的是擅自使用自己身體的人物,於是聲音變得尖銳起來。
「女兒啊,許久未曾與汝交談了。」
哈利·萊特用和愛莉莎一模一樣的聲音說。現在我明白了,他說的女兒(注1)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巷子裡傳來許多腳步聲,好幾個戴著面具的男人像幽魂般搖搖晃晃地從黑暗中出現,將我們團團包圍起來。
「居然有這麼多……怎麼會?我之前明明什麼也沒『看見』啊……」
陽名茫然地呢哺著。
注1 日丈「女兒」之漢字寫作「娘」,亦有稱呼女性小姑娘之意,此處依其文意加以解讀。
可惡……怎麼會這樣?這是陷阱嗎?
不——問題不在這裡。那傢伙,哈利·萊特就在眼前,既然如此,該做的就只有一件事。腦海裡浮現出友月忍著痛展露笑容的模樣。
我大大地吐氣平息了內心的動搖後,便小聲開始詠唱咒文。
「……汝所見的是氣息對吧?所謂氣息乃是感情——即內心的變化。施加在這些傢伙身上的是表現從屬願望的魔術《瘋狂信徒面具》。停止思考,只是一味遵循命令者,所以不可能會有什麼氣息的哦。」
哈利·萊特對著陽名洋洋得意地說。
「這是把我們引出來的陷阱嗎?莉露該不會是你……」
愛莉莎丟出我剛才沒有說出口的問題。她大概注意到我正在詠唱《姿態語言》,所以才幫我爭取時間也說不定。
「陷阱?不是哦,既然汝等也只能追到這裡的話,那就派不上用場了。哼,要是那個在我手上的話,不知該有多好……真是——可恨啊。」
一直以來哈利·萊特的聲音都顯得十分從容,此刻卻感覺得出類似焦躁與不耐的情緒,我不禁納悶地皺起眉頭來。
只能追到這裡?
莫非這傢伙也在找莉露嗎?但這又是為什麼呢?
「——既然如此,用汝等來當誘餌……或許也不錯。」
我感覺到哈利·萊特投來刺人的視線,戴面具的男人們同時邁開腳步。不過我也已經準備好了,我拍拍陽名的肩膀喚起她的注意,然後指了指背上的愛莉莎。陽名似乎察覺到我想說什麼了,於是點了點頭。
看到這種情況後,愛莉莎靠在我耳邊輕聲說:
「好,啟介,下面的對手交給我,那傢伙就拜託你了。」
愛莉莎放開圈著我脖子的手,從我背上離開,陽名立刻攙扶著無法自行站立的愛莉莎。
「——貪食魔狼!」
我喊出《起動語言》取代回答,並以感覺放大的陽炎(注2)右臂擊向路面。
柏油路劈哩一聲裂開,我乘著那股反作用力跳起來,朝俯瞰著這邊的哈利·萊特飛去。
下方傳來愛莉莎高喊「旋阻烈風!」的聲音。如果只有面具男這種程度的話,動彈不得的愛莉莎就足以對付他們了。
「朱爾軍神的右手,汝想要挑戰我嗎?」
在因急遽加速而變窄的視野中,哈利·萊特站起身子,並不悅地扭曲雙唇。我現在怎麼樣也無法容許他頂著一張和愛莉莎一模一樣的臉。
注2 因路面升起之熱氣、蒸氣而形成的晃動幻影,亦有夾帶熱浪之意。
「把友月——恢復原狀!」
我一邊這麼大叫,一邊揮出右拳。不過哈利·萊特在千鈞一髮之際往後一跳,陽炎的手臂就這麼徒然劃過天空。
雖然乘著餘勢往上飛越了大樓的高度,但我好不容易取礙平衡,用右腕當緩衝降落在屋頂上。
「哼……那個魔女的傷嗎?汝是白費工夫。」
彷彿嘲笑著怒目而視的我一般,哈利·萊特用鼻子悶哼一聲。
「白費工夫?」
「《刻印黑傷》乃削弱精神的魔術,失去平衡的精神每次消耗時都會逐漸瓦解崩潰。由於身體與心靈是不可分割的,因此也會對身體造成物理上的侵蝕,即便不使用魔術,擴大的傷痛也會削弱精神。那個魔女已經沒救了,能夠承受痛楚的精神力應該早在與《鵺》的交戰中耗盡了才對。」
「什麼——……」
聽了哈利·萊特所說的話,我的腦袋變得一片空白。
「開什麼玩笑!只要打倒你的話,魔術就會消失了吧?」
「汝要這麼認為是汝的自由。不過汝想想看,假設有誰因為魔術的攻擊而受傷,甚至是死亡好了,汝殺了加害者就能讓那個人死而復生嗎?汝用魔狼吞噬掉魔術就能讓那個人痊癒嗎?」
「這種……事情……」
怎麼可能辦得到啊,畢竟那已經是無可挽回的現實了。
「魔女的傷也一樣,差別只在於肉體或精神而已。就算汝消滅了原因,結果也不會改變。」
「…………你騙人。」
擺在眼前的現實沉重得讓我幾乎快站不住了,我什麼也無法思考。不……不對,是不願思考。
快否定這傢伙所說的話,快否定這傢伙的存在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停止思考,猛然朝哈利·萊特衝了過去。
「汝打算憑著一股怒氣,把我連同這個肉體一塊消滅嗎?雖然這種愚勇挺討喜的,但我還不能失去這個身體————《無偽謊言》。」
哈利·萊特疑似念出咒文的那一瞬間,前方的景象軟啪啪地扭曲起來,同時哈利·萊特化成了五個分身。
那是幻覺嗎?還是真的變成了五個人呢?那種事情怎樣都無所謂,只是應該要用獠牙撕裂的對象增加了罷了。
我什麼也不想,只是一味地將《貪食魔狼》揮向最靠近的那個人。不過一碰觸到對方,對方的輪廓就像煙霧般搖擺起來,被我的右手給吸了進去。
愛莉莎——消失了。
噗通。
右手在顫抖。那股脈動與吞噬了有著愛莉莎外型之物的衝擊,稍微喚醒了我的理性。
要是過度吞噬魔術的話,芬里爾或許會像與陣交手時那樣再度顯現也說不定。
這份危機感與重新理解到那是愛莉莎身體的認知,議我的失控獲得了抑制。
剩下四人的哈利·萊特躍上屋頂的圍欄,和我拉開距離。
「不受限制的話,那右手——實在是個很麻煩的東西啊。不過一旦自身受到存在型態所限,情況反而又對我不利……看來我似乎有點操之過急了,畢竟我原本只打算監視而已,能用來制服汝等的手段實在是太少了。」
同時說話的四位哈利·萊特露出苦澀的表情注視著這邊,接著又將視線移向我的背後。
「——啟介!下面那些傢伙解決掉了!」
我循著哈利·萊特的視線望去,只見那裡瞬間閃過一道光芒,緊接著愛莉莎與陽名從虛空中現身。她大概是用了轉移魔術吧,儘管靠在陽名身上,愛莉莎依然惡狠狠地瞪著哈利·萊特。對上她的目光後,哈利·萊特稍微勾起了嘴角。
糟了!一種討厭的預感竄上背脊。
「女兒啊——汝真是太像她了,拜爾生氣時也會露出那種眼神。」
我沒有能夠阻止那個聲音傳進愛莉莎耳裡的方法。
完了——我什麼都還沒跟愛莉莎說。
「咦……?為、為什麼你會知道母親的名字——」
彷彿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一般,愛莉莎帶著呆愣的表情低語著。哈利·萊特見狀,一臉意外地將視線移到我身上。
「怎麼?朱爾軍神的右手,汝還沒說嗎?」
「嗚……」
我對愛莉莎的體貼造成了反效果。與其要在這種情況下知道,倒不如由我來說——
「回答我!你認識母親嗎?」
愛莉莎不耐煩地大叫。
「……啊啊,當然認識。沒有人會不知道自己妻子的名字吧?」
「妻、子?」
愛莉莎彷彿無法理解這個單字似地反問。
「既然汝不知道的話,那我就自己報上姓名吧。我乃哈利·萊特。拜爾·柯朗諾·史特林的丈夫,同時也是汝的父親。因為無法離開《箱庭》之故,我從未與汝見過面。」
「——開什麼……玩笑……」
愛莉莎以顫抖的聲音呢喃道。
「其他事情去問朱爾軍神的右手吧,時間寶貴,我就此告辭。」
四位哈利·萊特對我露出挖苦的笑容後,便背過身子。
「等等!別想逃!」
「不要急,朱爾軍神的右手,再會的時機很快就會來了。」
這麼說完後,哈利·萊特們一起跳向圍欄的另一瑞。
「嗚!」
我急忙衝過去俯瞰大樓下方,但是那裡絲毫沒有誰墜落的痕跡。
「可惡!」
無處可去的怒火在心中捲起漩渦,讓我忍不住破口大罵。
「啟介……那傢伙說的話……該不會是真的吧?」
愛莉莎以嘶啞的聲音問道,我尷尬地別開視線。
那傢伙剛才說的那番話幾乎沒有可信度可言,不過我曾聽他說過關於《天使王》的事情,至少那是隸屬於《方舟》之人才有可能知道的情報。
「——等回到宿舍之後再說。」
我只是低著頭這麼回答,不過那就等同於肯定了哈利·萊特所說的話。愛莉莎緊閉雙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真的可以嗎?愛莉莎知道一切後還能保持鎮定嗎?
不安讓心情變得沉重起來。而那傢伙說過友月已經沒救了之類的話……又進一步地使這份不安加劇。
「……!」
我用力地咬緊牙關。
「啟介哥……」
雖然聽到陽名輕聲呼喚自己的名字,但我卻無法馬上拾起頭來——
*
低著頭無意正視我的啟介。一臉擔憂地在一旁觀看的陽名。
啟介並沒有如我所想地否認。
為什麼?這不是很簡單嗎?擅自使用我身體的那傢伙是我的父親,這種話只不過是子虛烏有的謊言,只要他這麼說的話,我就會馬上點頭贊同啊。可是為什麼——
我不懂啟介。我無法理解他。
你知道什麼啊,你幹嘛不說話啊!
我想大叫,我想現在立刻逼問他。
不過一看到啟介痛苦的表情,這種想法頓時萎縮了。我知道,啟介露出那種表情的時候,就是在為自己以外的誰苦惱的時候。
那個誰一定就是我沒錯。
原本因為困惑與猜疑而沸騰的思考急速冷卻,我開始感到害怕,身體顫抖了起來。
我——會知道什麼呢?會聽到什麼呢?
我不想知道,連聽都不想聽,這種情緒湧上心頭。
不過那傢伙所說的話沉重到無法忽視。我無法忘記,也無法當作沒聽見。
啟介不說出一切就無法做個了結。
陽名走近啟介,並用安慰的語氣關心他,但我卻動彈不得。
雖然心中充滿了因不安而想要依賴什麼的感受,但我卻無法接近現在的啟介。
這是因為現在的啟介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明明總是形影不離,明明總是一同奮戰,啟介卻讓人感覺好遙遠。
胸口好痛,我不知道原因是什麼,但心卻嘎吱作響。
啟介……啟介一直都會是啟介吧?
心中產生了這樣的不安,知道一切之後,這段距離大概又會縮短了吧。不過就算明白這點,心悸還是無法平息,因為一旦聽了啟介的話,我就會變成我不知道的我了。
我……一直都會是我吧?
腦海中閃過山因為地層崩裂而變成兩半的情景。極高的視點,高高揚起右手的一隻野獸與被揮下的劍。
宛如夢境般淡薄的記憶,不過那卻讓我產生了一種晦暗的預感。
我們一直都會是我們吧?
無法化為言語的問題在胸中不住地打轉,始終沒有導出答案——
作者:
l582l582
時間:
2012-10-15 11:50 PM
第二章 下沉螺旋,白色鳥籠
好奇怪。那些鳥……感覺不像是活著。
0
黑暗在眼前蠢動,不斷膨脹侵蝕的深黑色埋沒了視野。
已經沒有看的意義了,因為就算闔上眼皮也看得到同樣的景象。
噗通、噗通——
在這之中響起了規律的脈動,那是右腕顫動的聲音。
「——哥——哥……!」
然後是某人的聲音。
盈滿胸口的是悲傷、絕望,讓人忍不住放聲大吼,幾乎快要發狂的情緒。
不過我不明白這種感情的意義,也不知道佔據視野的黑色其真面目為何。
為什麼——我會這麼……
以前我曾經夢見過由衣、友月,以及愛莉莎被海水的暗潮濁流所吞噬,這跟當時的那場夢很像,但卻有『性質』上的不同。
全身的感覺告訴我這才是『真的』。
我所知道的什麼。
快回想起來,快回想起來,右腕傳來的震動敲打著記憶的門扉。
一直以來我甚至沒察覺到有這種東西。為了抹除這股違和感,內心企求著存在於門內側之物。
可是那道門卻沒打開。每當我試圖探索記憶時,門就好像被鏈條鎖住般咖鏘咖鏘地把我阻擋在外。
咖鏘、咖鏘——
噗通、噗通——
黑暗中只有兩個聲音持續不斷地響起——直到我醒過來為止。
1
要說出那句話……需要一些勇氣。
明明都已經說慣了。
「——那我出門了。」
「………………嗯。」
等了一會兒後,愛莉莎總算回答了,我放心地吐了口氣。
因為這是我今天早上第一次聽見愛莉莎的聲音。
我拿起害包,然後將視線從臥睡在床的愛莉莎身上移開,朝玄關前進。
雖然和我昨晚全盤托出時的混亂狀態相比已經好多了,不過愛莉莎實在是太安分了,反而令我感到不安。
我穿上鞋子走出房間,並把門鎖好,然後一邊邁開腳步,一邊回想著昨晚的事。
「我是天使的……《天使王》的容器?」
把陽名送回去,自己也回到宿舍後,我先把哈利·萊特曾經說過關於愛莉莎身體不適的原因——即天使因子與《天使王》的事情告訴她。
「啊啊……沒錯。」
「咦?怎麼會……《天使王》之名應該已經被爺爺封印起來了啊!為什麼那會是『我』呢?」
儘管躺在床上,愛莉莎依然激動地反駁。
「抱歉……我知道的並沒有那麼多。不過隨著全世界接連發生暗殺事件,愛莉莎身上出現異狀,還有跟美澄之間發生了那些事……以及我所看到的巨人,沒有任何一個要素能夠否定他的說法。」
「透子……的事情……?」
最初的因子持有者美澄透子說過,碰到愛莉莎使她的命運停滯了。而每當和愛莉莎接觸時,因子就會逐漸覺醒,最後終將喚醒天使。
「受因子的力量影響,美澄成了絕對『不會死』的存在,所以那傢伙才會誘使愛莉莎殺害她,藉此達成自身的目的。友月的事情也是如此,一切都是那傢伙——都是哈利·萊特在幕後操控。愛莉莎為什麼會是《天使王》,那傢伙應該也知道個中緣由才對。」
「等等,啟介!就算天使的事情是真的好了,那傢伙也絕不可能是父親——絕不可能是哈利!我曾經聽阿姨說過,哈利是爺爺的友人兼弟子,同時也是方舟的代理當家,這樣的人不可能會背叛方舟,更不可能用我的身體出現在這種地方!」
愛莉莎激動地說個不停。
「的確,我也認為這不可能。可是……愛莉莎是在《方舟》裡出生的,所以外人根本就無從得知與愛莉莎有關的情報不是嗎?就連偷走了魔術的陣似乎也對天使一無所知的樣子,如果不是家人的話,根本就不會知道《方舟》中樞的事情吧……」
「不對!絕對不可能!難不成媽媽跟阿姨都知道我是那種東西嗎?所以才不准我進入《箱庭》……所以才會疏遠我嗎?如果、如果哈利真的是本人,而那也是基於代理當家的立場改採取的行動,那就表示我被方舟背叛囉?這一切肯定都是《群聚》的策略嘛!」
不行,愛莉莎完全混亂了。
「冷靜點,愛莉莎!」
面對明明連自己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卻還試圖掙扎胡鬧的愛莉莎,我抓著她的肩頭把她按住。
「放開我!」
「夠了,讓頭腦冷靜下來。不要做太多不好的揣測,更進一步的事情只能問那傢伙本人了。不,我會問出來的。」
「可是?」
愛莉莎依舊錯亂的模樣實在是讓我看不下去了,於是我將臉湊過去注視著她的眼睛。
「——就算你背負著《天使王》這沉重的負擔,愛莉莎還是愛莉莎。同樣地,愛莉莎的母親就是愛莉莎的母親,阿姨就是阿姨,不用把她們想得跟哈利·萊特一樣。」
「——啟介……」
愛莉莎似乎鎮靜下來了,她放鬆身體的力氣呼喚著我的名字。
不過在這同時,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彷彿想要隱藏眼淚一般,她將臉埋進了枕頭裡。那天晚上,愛莉莎只是不時發出嗚咽聲,就算我叫了好幾次,她也悶不作聲。
——然後她剛才總算開口應了聲「………嗯」。
一直以來我從未見過如此無精打采的愛莉莎,早知如此,就算必須說謊,我也應該要隱瞞哈利·萊特的存在,一五一十地把《天使王》的事情解釋清楚才對。
雖然再怎麼後悔也於事無補了,不過一口氣聽到那麼多理智拒絕理解的情報,其衝擊是難以衡量的。
無法挽回的事情好像變得越來越多了。
愛莉莎的事情也好,友月的事情也好——
我用力地握緊拳頭,右手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吞噬了哈利·萊特的魔術,或許加速了它的活性化也說不定。昨天那場奇怪的夢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右手的力量很有可能像過去一樣正逐漸增強當中。
看來我得儘可能避免使用右手才行了……
就在我陷入沉思時,校門已在不知不覺間逼近眼前。
「嗨,遠見——……」
「早安——……」
這時,突然有人從後方拍了拍我左右兩邊的肩膀,回過頭去一看,只見山崎跟宮島帶著死氣沉沉的表情站茌那裡。
「早、早啊。你們兩個怎麼了?睡眠不足嗎?」
我心想不能連自己都消沉下去,讓兩人為我擔心,於是以開朗的語氣問道。
「是這樣沒錯啦……真是的,你以為是誰害的?還不都是為了你的小狗狗。因為昨天晚上沒有收集到什麼情報,今天早上我們又早起去餐廳打聽啦。」
「啊啊,這樣啊……真是不好意思。」
宿舍裡有個共同使用的餐廳,早晚都提供伙食,不過我最近不太常去。這些日子以來我大多沒吃早餐,晚上則是吃事先購置的遠食食品。雖然覺得這樣很不健康,但一來我趕不上晚餐時間,而且早上我也想儘可能地陪在愛莉莎身邊。
「算了,結果等見到冬上再說吧,要是我們不好好地表現一下自己有多賣力,那就沒有意義了。」
聽了山崎所說的話,我苦笑著回答「我等著洗耳恭聽」。既然莉露的氣息在那條巷子裡中斷了,山崎他們的情報或許出乎意料地值得期待也說不定。
不過……我真沒出息。
現在只能依賴別人,自己一個人什麼事情也辦不到。
我找不到莉露,也救不了友月,甚至還不知道能不能守住愛莉莎。
「沒有我能做的事了嗎……?」
我以彷彿硬擠出來的低沉嗓音問自己,卻沒能找到答案。
「那麼就來報告結果吧。」
到了午休時間,我和冬上、山崎、宮島,還有陽名集合在不太常來的中庭。在以長滿了油嫩綠葉的櫻花樹為中心修整成圓形的草皮上,我們面對面坐下。最先開口的當然是冬上。
大家一邊吃著各自的午餐,一邊互相報告收集到的莉露相關情報。
「雖然我試著以女生集團為中心進行探聽,但最近並沒有人在這一帶看過野狗——更別說是小狗了。喜歡傳八卦的人我大致上都確認過了,所以在女生宿舍和學校周邊的可能性很低。山崎同學你們那邊怎麼樣?」
冬上停下往看似親手製作的便當內移動的筷子,並完成了自己的報告後,便轉而望向山崎。
「這個嘛,其實我們昨晚也沒得到什麼像樣的情報,不過今天早上倒是聽到了一件讓人有點在意的事。」
「什麼事?」
「跟遠見同宿舍的傢伙啊,在三天前的晚上——就是造成那道地裂的地震發生時,好像跑到外面去了,當時他看到有誰出了宿舍大門哦。」
「有誰……不是狗嗎?」
冬上歪著頭問。
「啊——那個……我想應該是人啦,不過說不定也有可能是狗。因為天色很暗,對方也沒什麼自信的樣子。」
「山崎同學,你在開玩笑嗎?再怎麼樣都不可能把狗誤認成人吧。』
「沒、沒有啦,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只不過那傢伙還說什麼『感覺也很像是動物』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像是動物……那個人該不會是睡昏頭了吧?」
冬上一臉厭煩地這麼說。
「這、這個嘛……就假設是人好了,當時自然公園的方向好像看得到某種光芒的樣子。電視上不是也有播嗎?說什麼神秘發光體之類的,一般人發現這種怪異現象應該都會停下來看看的,可是那個誰卻毫不猶豫地彎過轉角,往學園方向消失了。你想想嘛,這不是很奇怪嗎?」
電視上是這樣報導《天使王》的嗎?的確,明明發生了這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卻連看都不看一下,是有些不太對勁……
「確實是有點奇怪啦,不過這偏離主旨了吧?畢竟我們想要的是小狗的情報啊。」
冬上聳了聳肩膀。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我們得到的情報真的就只有這種程度而已。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吧?」
山崎安撫著不高興的冬上。
「——不,說不定有關係哦。如果那是狗的話,方向就吻合了。」
不料聽了山崎所說的話後,陽名卻頻頻點頭。
「這是怎麼一回事?」
冬上問道。
「老實說,我和啟介哥昨天直到中途都還成功地追蹤到莉露。我們找到偶然目擊莉露的人,並確認它曾經出現在車站前大樓林立的那條街道的小巷子裡。」
陽名這麼說道,大概是為了避免解釋自己『看得見』的事情吧。
「車站前的小巷子啊……」
冬上與山崎都毫不掩飾地驚訝,不過宮島卻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
「宮島同學?」
陽名叫了他的名字後,宮島才猶豫不決地開口說:
「那個……我以為大家也會說這件事情跟小狗無關,所以自己就先排除在外了。不過三天前晚上偷偷溜出宿舍夜遊的傢伙說過,他曾經在這一帶看到一個奇怪的女孩子。」
「奇怪的女孩子?怎麼個奇怪法?」
冬上帶著一臉完全摸不著頭緒的表情反問。
「該怎麼說呢……聽說打扮很標新立異,身上戴了像動物一樣的耳朵和尾巴,而且怎麼看都才只有小學生那麼大。」
「這……的確是很奇怪呢,不過好像還是跟小狗無關嘛。」
雖然冬上這麼說,但我卻對『像動物一樣的耳朵和尾巴』這個特徵感到很在意。山崎提到的那個感覺上像是動物的誰,或許和這女孩是同一人物也詭不定。她與莉露的形跡一致會是偶然嗎……
「——冬上,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請你順便調查一下那個女孩子嗎?」
「咦?我是無所謂啦……不過既然現在已經束手無策了,張貼告示不是比較好?」
「那個啊……因為一些不得已的苦衷,我不能做得太明目張膽。要是貼告示的話,不就等於承認自己在宿舍養狗了嗎?」
「就算遠見同學被老師罵我也沒差啦……真拿你沒辦法,我就暫時像這樣繼續收集情報吧,連同那個怪人的事情一起。山崎同學、宮島同學,可以繼續拜託你們嗎?」
冬上這麼說完,便對兩人露出微笑。
「哦,包在我們身上!」
山崎與宮島異口同聲地點頭說。
總之,作戰會議到此結束了,接著大家喧鬧著享用午餐,不過我內心的悸動卻始終無法平息。
莉露——你究竟是什麼呢?
比起我來,昨天哈利·萊特的目的反而更像是莉露的樣子。陽名說過的天使以外的要素……會跟莉露有關嗎?
可是那傢伙只是我施放出來的魔術罷了,為什麼它會……
不過那傢伙也有比方說靠我自己無法解除等等不尋常的部分。此外,我在創造魔術時還聽到了由衣的聲音——
我不知道《銀鎖黑狼》有什麼效果,但那應該是我的『願望』才對。那時我祈求了什麼呢……
「——啟介哥,想太多不好哦。今天我也會幫忙的,加油吧。」
陽名對不知不覺停下了手不再進食的我說。
「是啊……既然哈利·萊特也盯上它的話,那就得更加緊腳步才行,不過我也想看看友月的情況。」
為了不讓其他三人聽到,我小聲地回答。
「那麼放學後我也一起去探望她吧,之後再以昨天的巷子為中心找找看。」
陽名彷彿忘了惡作劇似地鼓勵著我。
「我知道了。謝謝你……」
這孩子為什麼會這麼溫柔呢?是我消滅了撫育陽名長大的父親,同時也是兄長的陣,照理說她絕不可能原諒這樣的我才對。
我道了聲謝後,便撫摸著位置剛好的陽名的頭。
「啊……嘻嘻嘻,這種感覺真叫人懷念呢。」
陽名放鬆臉頰露出微笑。
她到底是回憶起誰的掌心呢?想到這裡,我感覺到胸口微微作痛。
2
放學後,我和陽名來到友月綜合醫院。跟昨天一樣,我在櫃檯報上姓名後,護士便指示我直接前往病房。看來九棚先生人好像在那,只要得到他的許可就可以會客的樣子。
「——雖然這是探完病之後的事情了……不過今天愛莉莎要怎麼辦呢?」
走在護士與身穿淡綠色病袍的住院患者來來往往的走廊上,陽名開口問道。
「那傢伙……光是自己的事就已經應接不暇了。今天我們兩個去找就好了,畢竟回去的路上也會順道經過那條巷子。不過我們提早一點結束吧,回到宿舍時,要是愛莉莎已經有可以抱怨的力氣,那我再背著那傢伙出來找吧。」
要是真能這樣就好了……不過從愛莉莎早上的情況看來,這個希望很渺茫。
「看來愛莉莎……似乎還是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呢。我明白了,就先靠我們兩個人努力看看吧。」
「啊啊。不過——」
找出莉露真的是對的嗎?突然湧上心頭的想法差點脫口而出。
「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
哈利·萊特現在或許還在監視著我們也說不定。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找到莉露的同時,那傢伙也會發現。到時會演變成什麼樣的情況呢……既然不知道那傢伙的目的,自然也就無法預料。
要是毫無目的隨便行動的話,或許又會讓無法挽回的事情增加也說不定,這令我感到害怕。
就在邊走邊忍受著彷彿快要漲破的嫌惡想像時,我們來到了看得見友月病房的地方。
「——哎呀?正在和九棚先生說話的是誰啊?」
如同陽名所問的一樣,九棚先生和身穿黑衣的男人面對面站在病房前,那是個似曾相識的中年男性。
雖然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但我知道九棚先生的語氣變得尖銳起來了。
「他們好像在吵架……」
看了兩人的樣子後,我稍微放慢腳步,慢慢地向他們接近。如果已經有訪客先到的話,或許等一下再過去會比較好也說不定。
仔細一看,九棚先生正擋在病房的門前,似乎是在阻止男人入侵的樣子。
「——所以說這是當家本人的要求……」
「——這我明白。不過……如今未由小姐處於非常不穩定的狀態,無論是誰,無論有什麼樣的事情,我都不能准許。」
對話內容聽得越來越清楚了。不知道九棚先生是不是也注意到了腳步聲,他將視線轉向這邊,和我對上了眼。
「客人好像到了。今天就請您先回去吧,未由小姐的身體狀況一恢復,我會立刻通知您的。」
九棚先生以恭敬有禮的語氣說道。男人也望向我們,然後不快似地皺起臉來。
「……沒辦法,日後我再前來拜訪吧。可是啊,請你不要忘了『友月』這兩個字的份量,不過是九棚這種程度的家族出身的傭人,你也未免太多管閒事了吧?」
男人以高壓的態度這麼說完,便離開病房前,朝這邊走來。
這個人是——
錯身而過時朝對方的臉一看,我這才想起來,我曾在友月家的宅邸看過這個男人,據說他是當家的第一秘書。男人彷彿看著路邊的石頭般瞥了我們一眼後,便快步離開了。
「真是不好意思,讓兩位見笑了……」
男人消失在走廊的轉角後,九棚先生大大地吐了口氣,並向我們低頭致歉。
「不、不會,沒有的事。話說回來,剛才那個人是?」
「代表友月本家——而且還是作為當家代理人過來探病的秘書。結婚的事看來是告吹了,不過這回又突然說要見未由小姐……在這種狀態之下,他們究竟在想什麼啊?真受不了這些自私自利的人。」
九棚先生用疲憊的聲音說道。
「那麼我們今天也見不到友月了吧?」
友月又陷入了昏睡狀態嗎……
「不,沒問題的,未由小姐現在醒了。」
「咦?可是剛才……」
看到一臉疑惑的我,九棚先生露出苦笑。
「那只是權宜之計。也就是說,會讓未由小姐感到不安的人是不準會面的。不過遠見同學和朝之宮同學知道事情的原委,而且未由小姐大概也會感到高興吧。來,兩位請進。」
這麼說完,九棚先生便從門前移開身子。
「是這樣啊……太好了——」
我原本還在想昨天之後友月的身體是不是嚴重惡化了呢。
我敲了敲門後,便和陽名一起走進房內。
「啊,啟介同學……還有陽名同學……」
友月跟昨天一樣躺在白色的病床上仰望著我們。
「友月,身體感覺怎麼樣?」
由於陽名也在場,我一如往常地稱呼她為友月。
「我……很好哦,已經習慣了。」
不過聲音聽起來卻比昨天還無力,讓我不由得不安起來。
「——未由同學,不可以習慣疼痛哦。因為那就表示接受了疼痛——接受了傷害,要是不抗拒的話……就輸了。」
然而陽名卻走近友月,並隔著被單將手放在有傷的位置上。陽名是不是看到了什麼呢?
「是這樣……嗎?」
「是的。所以覺得痛的時候不確實喊痛是不行的哦。」
陽名對友月點點頭,並以有點像大人的語氣這麼說。
「嗯——那就這麼做吧……其實啊。我現在真的很痛呢。」
友月苦笑著坦白,對於陽名輕易地誘使友月說出不願在我面前吐露的真心話,我感到相當佩服。我真是一點用也沒有……
「這樣就行了。你不老實說出來的話,我就無法全心全意關心你了。」
陽名微笑著贊同。
「我老是受陽名同學的照顧呢……那天晚上你替我找來九棚的事情,我還沒有向你道謝,謝謝你……」
「不需要說什麼謝謝,是你讓我能夠去上學,反而我才是一直受你的照顧呢。」
陽名搖著頭告訴友月不必道謝,然後離開床邊過來在我背上推了一把。
「陽、陽名?」
「把剛才的再重新來過一遍吧,請你也老實地對啟介哥說出來,讓他來關心你吧。」
陽名對困惑的我與友月這麼說。
「——說得也是。對不起,啟介同學。其實疼痛變得比昨天還要強烈一些,可是我不想對你造成太大的負擔……」
「我才要說對不起……還讓你為我操心。不過你不用勉強自己裝出沒事的表情哦,要是連說話都很難受,那你就儘管睡吧。」
「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疼痛的關係,意識清醒的時間變少了,所以我現在想跟啟介同學你們說說話。睡著的時候老是在作夢……差點就要分不出哪邊才是現實了……」
「夢?」
「沒錯,我在痛楚中看到了——紅色的夢。紅色的月亮照耀著血流成河的大地……一位高大的男人與一位嬌小的女人站在那裡,男人在哭泣,女人則是仰望著天空。在這個單調的情景中,只有男人的哭聲不斷地迴響著……」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夢啊。」
聽了我的自言自語,友月點了點頭,然後轉頭望向陽名。
「我記得之前陽名同學曾經這麼說過吧?夢是自己對自己的『占卜』。這個夢有什麼意義嗎?」
「——我不知道。不過像未由同學和啟介哥一樣,擁有連結其他存在的《通道》者所作的夢,或許不是一般的夢也說不定。我和哥哥連結在一起的時候,也時常夢見不是以自己的意識為主體的夢……」
不是一般的夢嗎?
我想起了自己最近常作的夢,雖然我之前不怎麼放在心上,但那或許不是沒有意義的也說不定。
「大概吧……我以前曾經作過《悲嘆魔王》的夢,這兩者感覺上有點像……」
聽了這句話後,陽名像是思索著什麼似地把手靠在嘴邊。
「如果是這樣的話……雖然這是我自己剛才想到的見解——不過未由同學或許是在睡著的時候無意識地向高次元存在借取力量也說不定呢。又或者是……高次元存在想讓未由同學活下去——」
「高次元存在……想讓友月活下去?」
這個意想不到的發想讓我嚇了一跳。
「是的。我聽說未由同學跟《悲嘆魔王》的同步程度很高,這也就是說,未由同學本身很接近《悲嘆魔王》的一部分。所以就算『自衛』機能啟動了也不足為奇。關於未由同學最後施放的那個高位魔術,我想高位存在有可能將威力抑制到不至於讓未由同學的精神力枯竭的程度。」
雖然我昨天才鉅細靡遺地交代了與吉梅拉之間的戰鬥,不過陽名的著眼點果然不一樣。
「這種事情……有可能嗎?」
友月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那終究只是一種可能性罷了。我也在同樣的系統下使用哥哥的魔術,所以知道經常與《通道》連結的情形很接近『同化』,那是基於我個人親身體驗的推測哦。」
陽名擺了擺手,然後又補充說「請不要囫圇吞棗地全盤接受啊」。
不過陽名的說法是可以信任的。
哈利·萊特顯然想置友月於死地。若是有某種偶然以外的要素讓友月從那場戰鬥中倖存下來,那就說得通了。
「不過如果猜中的話,那麼友月還是儘可能多睡一點會比較好呢。」
雖然哈利·萊特說過友月已經沒救了,但或許能夠多少延緩病情惡化也說不定。
「是啊。不管怎麼說,睡眠都是必須的。雖然想說的話還有很多,但我想你也差不多該休息了。」
陽名對我所說的話表示同意。儘管友月露出了依依不捨的表情,卻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
「嗯……我知道了。啟介同學、陽名同學,謝謝你們。」
「明天見,我一定會來的。」
我留下這麼一句話,然後走出房間。
接著向在房間前等候的九棚先生詳細詢問過友月今天的身體狀況後,便離開了醫院。
「——友月真的一直在睡呢……」
我一邊走在車站前的大街上,一邊低聲說。
根據九棚先生的說法,友月似乎每睡幾個小時才清醒三十分鐘的樣子。
「友月同學的身體與心靈或許都到極限了也說不定。她的氣息中出現了好幾道黑色的裂痕,看起來非常脆弱……」
身旁的陽名沉著臉說。
她能看穿友月的痛苦果然還是因為『看得到』的關係吧。
「不過托陽名的福,我稍微燃起希望了。如果高次元存在的力量真的抑制了友月的傷勢惡化,或許就有痊癒的可能性也說不定。」
「是啊,我也這麼相信。」
儘管知道那個希望非常渺茫,我們還是對彼此點了點頭。
「好——那麼接著轉換一下心情,來去尋找莉露吧。」
我故意裝出開朗的語氣笑著對陽名說。
「是啊。Let's go!」
陽名也像是要驅散灰暗的氣氛般,精神抖擻地朝天空舉起拳頭。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聲音給嚇到了,一旁的電線杆上,一隻白色的鳥——振翅飛向了染上晚霞的天空。
可是……有幹勁未必會帶來結果。
「——雖然已經股足幹勁找了,今天卻沒有收穫呢。」
儘管山谷間還勉強透露出些許夕陽餘暉,時間卻已接近晚上。我們判斷差不多該回宿捨去了,於是結束探索踏上歸途。
雖然昨天發現氣息中斷的時候就已經猜得到幾分了,但巷子裡什麼線索都找不到。為了能夠隨時應對突發狀況,我一直以隱形的狀態發動《貪食魔狼》,但結果只是杞人憂天罷了。
不知道是不是魔術造成的耗損,我困得不得了。我一邊忍著哈欠,一邊把手砰一聲放在失望的陽名頭上。
「算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明天開始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看吧。」
我這麼說完後,陽名點頭應了聲好。
「那麼請幫我向愛莉莎問好。」
「啊啊,明天見。謝謝你的幫忙。」
陽名說今天送她到過橋的地方就好,於是我和她在這裡分手,然後自己一個人朝宿舍前進。
愛莉莎怎麼樣了呢?
雖然我說過如果那傢伙恢復精神的話,我就再背著她出去找莉露,不過從早上的樣子看來大概很難吧。
昨天對於我所說的事情,那傢伙連一次都沒有附和過。彷彿為了否定那些話,連我也一併排拒在外了一般。今天她自己一個人想過之後,要是能得出什麼結論就好了……
儘管感到不安,我依然加快腳步回到自己的房前。雖然有點緊張,但我還是轉開門鎖把門打開,不過就在一腳踏進玄關的那一瞬間,我被某個東西給絆到了。
「嗚哇!」
因為事發突然,我無法保持平衡,差點一頭撞上地面,不過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股柔軟的彈力擋住了我。
「咦?這、這是什麼?」
我感到困惑不已,因為眼前什麼東西也沒有。明明什麼也沒有,我卻坐在什麼東西的上面,彷彿那裡有塊透明的軟墊一般。
嗯……透明?
「啟介~~……」
腳邊傳來呻吟聲,同時我身下的柔軟物體顯現出輪廓與色彩。
那怎麼看都像人類。身穿幾何學花紋服飾的少女,她正頭朝著門俯臥在地上。
「愛、愛莉莎?」
我連忙往後跳開,看來剛才踢到的似乎是透明化的愛莉莎的頭。
「好痛……你太過分了,啟介……」
愛莉莎就這樣趴在地上按著頭,並抬起臉來仰望著我。
「對、對不起…………不對!為什麼愛莉莎會倒在這種地方啊?而且還是透明的狀態!」
我一邊努力不去想剛才臉埋在什麼地方,一邊高聲抗議。
「——因為啟介實在是太慢了,我放不下心,所以才會想要出去找你嘛。我可是確實施展了透明化魔術哦,畢竟那傢伙說不定又會突然襲擊過來……」
「啊……」
愛莉莎的那句話讓我無法反駁。
的確,昨天才剛發生過那樣的事情.要是我又回來晚了,她應該會感到不安吧。我居然沒想到這點……不,是我自顧自地認定愛莉莎光是處理自己的事情就已經焦頭爛額了,根本無暇顧及到我。
然而愛莉莎卻拖著那副理應無法動彈的身體爬到玄關,甚至還試圖出去找我……我發現自己太小看愛莉莎了。
「可是我怎麼樣也摸不到門把……既然如此,我想說干脆把門整個打掉算了,就在這個時候,啟介你哪好回來了。」
「那個……拜託你千萬別這麼做,我可是要賠償的,幸好在那之前就回來了。」
雖然嘴巴上有說有笑,但我內心卻充滿了過意不去的心情。
「——不過,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看到愛莉莎放心地露出微笑,我又好好地對她道了一次歉。
「嘿咻。」
因為不能讓愛莉莎睡在這種地方,我一把抱起了她。
「啊,啟介……」
愛莉莎面紅耳赤地微微掙紮起來,看來被人公主抱好像讓她感到很難為情的樣子,這點我也一樣。我儘可能不去看愛莉莎那張近在眼前的臉,就這樣把她送到床邊,然後輕輕地放她下來。
「其實探望完友月準備回來的途中,我和陽名就順便找過莉露了。雖然什麼線索都沒找到就是了……所以才會回來晚了。」
把掉在地上的被單重新蓋在愛莉莎身上後,我解釋了晚歸的理由。
「咦?啟介,這是怎麼一回事?我不是說過我也要一起去找嗎?」
「抱歉……是我不對。那個……我想說你不是可以外出的狀態嘛,結果好像反而讓你擔心了。」
我這麼說完,愛莉莎氣得橫眉豎目起來。
「廢話!事情發生才不到一天,我怎麼可能不擔心啊?而且我的事情歸我的事情,莉露的事情歸莉露的事情哦。當然……我的腦袋裡還無法消化那些話,不過那可不構成丟下莉露不管的理由啊!」
「是啊——我忘了愛莉莎是個比我更堅強的人,真的很對不起。」
這傢伙雖然看起來任性妄為,實際上卻是個老好人。她總是重視別人更甚於自己,無論是陣那時候也好,美澄那時候也罷,愛莉莎都為了拯救《方舟》而壓抑著內心的糾葛奮力一戰,我實在是太小看她了。
「不用一直道歉啦……」
愛莉莎像是鬧彆扭似地撇開視線。
「那我們現在還要再去找莉露嗎?」
就是因為有那個打算,我才會提早回來。不過愛莉莎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臉一會兒後,便搖了搖頭。
「啟介,你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所以今天就算了吧。而且你也找得夠賣力了。」
「不,我根本就——」
「想騙我是行不通的哦。你以為我跟你在一起多久了啊?我一看就知道你耗損了多少力量,既然還有交戰的可能性,以那種狀態跑來跑去可是形同自殺行為哦。」
其實愛莉莎應該很想立刻去找莉露,但卻掛唸著我的狀況。
「這樣可以嗎?」
「嗯……交換條件是明天一定要一起去哦。要是把我丟著不管,我可饒不了你。」
這麼說完瞪了我一眼的愛莉莎,看起來彷彿稍微回到往常盛氣凌人的模樣了。
「我知道啦。」
我老實地點點頭後,不知道為什麼,愛莉莎像是觀察似地直盯著我瞧。
「——啟介,我可以再增加一個『交換條件』嗎?」
「什麼交換條件?」
「今天……一起睡在這裡。」
「…………咦?」
我無法馬上理解愛莉莎所說的話,只能發出愚蠢的怪聲。
「——謝謝你,老實說,我沒想到你會答應我的要求。」
那天晚上,我背對著愛莉莎躺在同一張床上。仔細一想,我好久沒有睡在自己的床上了,不過被單卻隱約散發愛莉莎的香味,讓我很難靜下心來。
「我說啊……既然你都說從昨天開始就無法闔眼——我怎麼可能拒絕嘛。」
為了掩飾害羞,我粗魯地回答。
「是啊——因為啟介很溫柔嘛。這樣……好像就睡得著了。」
我感覺到愛莉莎的手搭上了我的背。
聽聞天使與哈利·萊特的事情之後,愛莉莎不斷地煩惱苦思,甚至到了無法成眠的地步。追根究柢,這都是我遲遲不對她坦白害的。如果這麼做能讓她稍微安定心神的話,我當然不可能拒絕。
「我想……我也只能承認天使的事情了。」
昏暗的房間裡響起了愛莉莎嘀咕般的聲音。
「是嗎……」
儘管只能做出這種回應,我還是開口附和了。
「我自己也有印象哦,我曾經變成了什麼別的東西。所以我想《天使王》是真的存在於我的體內。可是那傢伙居然是哈利……居然是父親,唯有這件事情……我怎麼樣也無法接受。」
「……那樣就夠了。等下次見到那傢伙的時候,愛莉莎再確認就行了,畢竟我們根本就沒有確切的證據。」
「嗯——」
隨著一聲微弱的回答,背上傳來愛莉莎將頭貼過來的觸感。
我原本以為我今天可能會緊張得睡不著覺,不過從被碰觸到的地方傳來的溫熱,卻讓我自然而然地靜下心來。
然後大概也是因為疲憊的關係吧,在聽到愛莉莎的鼻息之前,我三兩下就陷入了沉眠之中。
3
在那之後連續兩天都過著類似的生活。
早上被莫名其妙的夢境驚醒,然後把愛莉莎留在家裡,自己一個人出門。在學校裡和冬上他們交換關於莉露的情報,放學後則和陽名一起去探望友月。接著加入愛莉莎後,大家漫無目的地到處尋找莉露——
不過儘管看起來相同,時間還是確實地消逝了。友月的身體狀況好像不是很好的樣子,那兩天就算去了醫院也無法見面。閥於莉露的事情也沒有任何進展,始終維持著原地踏步的狀態。
彷彿不斷地走下螺旋階梯一般。感覺一直反覆走同樣的路,前往的地方卻是地下的黑暗,明明我所追求的是照耀著光芒的出口啊。
然後——時間來到禮拜五,到了明天,和吉梅拉交戰以來就滿一週了。
「——那我出門了。」
今天也會度過毫無變化的一天嗎?對此感到焦躁的我朝玄關前進。
「路上小心,啟介。」
背對著愛莉莎的聲音走出房間,我便像平常一樣前往學校。
抬頭往天空一看,烈日是如此熱辣刺眼。陽光好像一天比一天更強了,彷彿從山裡湧現出來的積云漂浮在湛藍的天空中,白鳥成群結隊地飛過。
再過不久就是暑假了,所以氣候會像夏天也是理所當然的。由於這所學校是兩學期制,暑假結束後才有期末考,因此,大家都很輕鬆地期待暑假的來臨。
以優耶的事件為話題的學生逐漸減少,上學的路上充滿了開心討論著暑假要做什麼的對話。
沒錯——直到昨天為止。
過了今天就是假日了,照理說學生們的情緒應該會更亢奮才對……不過週遭卻一反常態地安靜。
「人會不會太少了啊?」
我輕聲說出心中感受到的違和感。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按照平常的時間出門上學,走在路上的學生卻很稀少。是家裡的時鐘故障了嗎?
其他學生好像也抱持著跟我相同的疑惑,只見他們不斷確認手錶上的時間,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總之,只要到學校就知道了。
我沒有多想,繼續往前邁進。就算到校門口與女生會合了,人數也少到不足以稱之為人潮。
啪沙啪沙啪沙!
聽到一旁突然傳來振翅聲,我轉頭望向那邊,幾隻白色的鳥正好展翅飛向天空。
我想起剛才也在天空中看到了一群白鳥。
「——奇怪?」
不過……我突然察覺到了。雖然被鳥奪去注意力,但剛才幾乎還跟我並肩而行的男學生卻消失了。我心想或許只是我走得比較快也說不定,於是試著回頭張望,但卻找不到那位男學生。不僅如此,我的背後……一個人也沒有。
或許打從一開始就這麼少人,又或者剛才的男學生只是停在校門口等朋友或女友也說不定。
但我卻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有點——不太對勁。
不過等了一會兒之後,學生又三三兩兩地從校門口走進來,這活生生就是往常的情景。或許是我想太多了吧,我搖了搖頭,然後朝校舍前進。
教室裡如同從通學路上的情況所推測的一樣,大部分同學都還沒到校。不過在這之中,令人意外的是陽名、冬上、山崎,還有宮島都到齊了,他們正圍在冬上的座位旁談論著什麼的樣子。
「啊,啟介哥,你早啊。」
直覺敏銳的陽名先注意到我,並對我打了聲招呼,我回道早安後,便朝那邊走去。
「哦,遠見。你聽說了嗎?」
山崎突然這麼一問讓我感到相當困惑。
「聽說什麼?」
「電車啊,電車。聽說好像是哪裡發生了落石,從早上開始就開不了了呢。」
「落石啊……這還真是稀奇呢。」
這個傘陽市四面環山,所以鐵路當然也會在山谷間行駛。雖然落石的危險不全然是零,不過這還是我來到這個城市後第一次發生。
「——所以從其他城市搭電車來的老師或許會請假吧,雖然跟開車通勤的人無關就是了。」
「我記得國田原是從水櫛那邊坐電車來的對吧?太好了!古文課說不定會自習呢。」
聽了冬上所說的話,宮島大聲歡呼。
「這樣我也會很開心啦,可是那跟教室裡空蕩蕩的情形有關嗎?」
雖然知道從這個城市外通勤的老師不會來,不過學園的學生幾乎都住宿舍。
怎麼想都不太可能受落石影響。
「哎呀……這麼說來,人都還沒來呢。大家都遲到嗎?」
不知是不是聽了我提出的疑問後才注意到,山崎一臉不可思議地環顧著教室。
「這點也讓我感到很在意,或許今天停課,又剛好沒有聯絡到我們也說不定。」
冬上抬頭看著時鐘說。再過不久,早上班會時間的預備鈴應該就要響了,可是卻沒有半個學生匆匆忙忙跑進來。
「——我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之前一直沒有加入對話的陽名忽然輕聲說。
「咦?干、幹麼突然這麼說啊?」
山崎像是吃了一驚似地看著陽名。
「啊……對不起。可是我總覺得——雖然學校也是,但整個城市的氣氛感覺有點奇怪……」
陽名這麼說完,便轉頭望向窗外,那裡有一群白鳥在飛舞著。
「那些鳥……是什麼呢?明明昨天之前都沒看到啊。會是所謂的候鳥嗎?」
山崎歪著脖子仰望天空。
「哎呀,雖然不是像那樣子成群結隊,但我大概從三天前開始就看到這種鳥零星出現了。」
就像冬上所說的一樣,如果只有一隻的話,我也曾經目睹過好幾次。不過我往往是在鳥飛走之後才注意到,所以從未在足以分辨出種類的距離下看過。
「那些鳥……好奇怪。」
陽名眯起眼來呢喃道。
「奇怪?」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於是開口反問。
「感覺不像是活著。我看不到……氣息。」
看到她的側臉變成了魔術師的表情,我頓時緊張起來。山崎和宮島似乎愣住了的樣子。
「那是……朝之宮同學的占卜嗎?」
面對冬上的發問,陽名搖了搖頭。
「不,不是的。我只是『看到』而已……那個說不定是——」
就在陽名正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異變發生了。
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陣轟聲突然響起,剎那間我還搞不清楚那個動搖大氣的聲音是什麼。
不過看了從城市各個角落飛出來的無數白鳥後,我明白了。這是——拍打翅膀的聲音。
這麼多的數量到底是打哪兒來的呢?只見白鳥們接二連三地彙集成群。
「什麼……」
山崎和宮島倒抽了一口氣,那是一幅駭人的光景。
白鳥群像云一樣膨脹起來,天空逐漸被鳥掩蓋殆盡。
這情況顯然很異常。
教室裡的學生全都恍惚地仰望天空。
然後就在從地上湧出的鳥潮總算中斷時,群體產生了變化。
掉下來了——
用鳥做成的天棚掉下來了,一度飛上天空的鳥兒們同時開始降落。
「各位!請關上窗戶!」
教室裡響起了陽名的叫聲。
「——!」
回過神來的我連忙衝向敞開的窗戶,迅速將它關上鎖起。
「遠見同學,這邊由我來!」
馬上採取行動的似乎只有我、冬上,還有陽名的樣子。不過我們總算趕在白色的浪潮湧來之前將窗戶全部關上了。
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又一陣駭人的振翅聲,同時可見一群鳥朝這邊衝撞而來。
那股彷彿要撞破玻璃窗般的氣勢,讓大家嚇得從窗邊逃開。
「喂……這是什麼啊!」
不知是不是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某人發出了尖銳的慘叫。
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啲嗒啪嗒啪嗒!
然而和預測相反,鳥群撞上玻璃窗後,便在不至於破壞窗戶玻璃的情況下接二連三地貼了上來。不知道是不是速度太快撞爛了的緣故,那些鳥看起來很平。不過定睛觀察後我才發現,這個……並不是鳥。
並非因為撞爛才變平的,而是打從一開始就是平面。
「——紙做成的、鳥?」
冬上以僵硬的聲音呢喃道。
沒錯,那只是裁剪成鳥形的白紙。
這些只不過是連自己揮動翅膀都辦不到的非生物罷了。不可能會有這種事情,但卻有使之成為可能的方法存在,那就是違背這世界的真理之術——魔術。
《群聚》終於採取行動了嗎?
「啟介哥!你看那些鳥!」
陽名指著層層貼附在窗戶上的鳥形紙片。仔細一看,它們像是爬行似地在玻璃窗上移動,並試圖讓身體從窗戶邊緣滑進來。紙片逐漸通過縫隙,然後鑽進室內。
「快逃!」
我意識到玻璃窗只能暫時絆住那些紙鳥,於是趕緊朝教室內大喊。
「咦、啊……?」
不過沒有人立刻反應過來,大家全都看這幅異常的景象看得出神了。
啪沙啪沙啪沙!
這時紙片終於入侵教室,並朝這邊飛過來。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事到如今,班上同學才大叫著試圖逃走,但一切已經太遲了。
紙鳥不斷地緊緊貼在班上同學臉上,堵住了他們的慘叫聲。
「嗚哇!」
「唔嗯——」
「呀啊!」
紙鳥也飛往山崎、宮島,以及冬上的臉上。
「啟介哥?」
「可惡,陽名!」
就算只救到距離最近的陽名也好,這麼想的我拉著她的手一把抱進懷裡,保護她免於遭受鳥群的侵襲。
不過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鳥群並沒有襲擊我,反而像是刻意避開似地通過蹲在地上的我的頭頂。
宛加海嘯般的鳥群就這樣飛向走廊,沙沙的振翅聲逐漸遠去。
留在教室裡的是臉上貼了紙鳥的同學們。
「山、山崎?宮島……冬上?」
我站起身子,打算接近他們。
「啟介哥!請等一下。」
不過陽名卻抓著我的衣服阻止了我。
「請小心,情況不太對勁。」
纏在大家臉上的紙鳥軟啪啪地溶解變形,化為能夠把整張臉包覆起來的橢圓——
然後表層浮現出複雜的花紋。
這是……這個『面具』是!
「之前在巷子裡包圍我們的男人們也戴著同樣的東西。」
聽了陽名所說的話,我點頭表示同意。
「啊啊——那是《瘋狂信徒面具》,我曾經看過好幾次,哈利·萊特和陣都會使用的《探求愚者》的魔術……」
若哈利·萊特說的話可信,那麼這就是表現從屬願望的魔術,也意謂著夠隨心所欲操縱他人,但我不知道這種魔術能像這樣子發動。
「所以被那些鳥逮到的話就會變成人偶吧,我想一定是因為啟介哥身上有《魔狼》,那些鳥才不敢靠近,真是多虧有你在。」
「啊啊,可是山崎他們……」
戴著面具的同學們陰陽怪氣地搖晃著身體,只有頭同時扭向我們這邊。朝向這裡的面具花紋宛如眼睛一般,一道道視線令人背脊發冷。
「啟介哥,情況不妙,我們趕快離開這裡吧!」
在陽名強拉著我手的同時,戴著面具的班上同學——山崎和宮島開始慢慢地逼近我們。
「你要我丟下大家不管嗎?」
「總不能跟他們打啊!在被包圍之前暫時撤退吧!」
的礁,要以山崎他們為對手揮舞《貪食魔狼》,這可不是什麼有趣的事。現在只能果斷地拋下他們了,我咬住嘴唇按捺著悔恨的心情,決定照陽名的話做。
不過就在我拖拖拉拉的時候,一個人已經繞到了出口前方。
「冬上嗎……」
那是彼面具支配的冬上雪繪。
「…………」
冬上默默無言地抓住了我。
「嗚!」
好大的力氣,我連抵抗都辦不到,就這樣被按倒在地。這麼說來,陣用同樣的魔術操控友月家的傭人時,愛莉莎曾說過遭到施術之人的肉體限制會被解除,沒想到居然會強到這種程度……
「啟介哥!」
陽名試圖拉開冬上按住我的手,但卻怎麼樣也拉不動。
「可……惡……」
我孤注一擲地將右手伸向冬上的面具,但由於肩膀一帶被抓住的緣故,我無法提起手臂,指頭連勾都勾不到。
不過陽名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圖,她從上方將冬上的頭往下壓,我的指尖——觸及了冬上往下移的面具。
噗通——
在那一瞬間,面具彷彿被右手吸進去一般唰地消滅了。
「咦……哎呀?遠見同學?」
冬上一臉驚訝地俯視著我。
「雪繪,快從啟介哥身上退開,我們要一起逃了哦!」
「這是什麼——」
看到戴著面具的同學站起身子朝這邊逼近,冬上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別管那麼多,總之快走吧!」
我用左手抓著冬上的手臂跑了起來。
「這邊!我們先離開校舍吧!」
早一步離開教室的陽名為我們指路。沒錯,這裡是三樓,要是被逼進死胡同就無處可逃了。
我一邊在走廊上奔跑,一邊回頭稍微看了一眼,只見戴了面具的學生正搖搖晃晃地走出教室。
只要用右手吞噬魔術,大概就能讓他們像冬上一樣清醒過來吧。可是一旦對所有人這麼做,右手就會轉眼蓄滿魔力而化身為狼。
而且一無所知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恢復原狀也只會感到混亂而已,讓他們繼續被操控或許反而安全也說不定。
「遠見同學,這到底是怎麼一叫事啊?」
「我也還沒完全理解狀況!總之,現在就先跑吧!」
就連過去曾短暫與魔術扯上關係的冬上也動搖了,如果是普通人的話,肯定會陷入嚴重的恐慌。
「你們兩個快點!要下去了。」
腳程比想像中快的陽名停在樓梯前催促著我們。
「知道了!」
雖然我們衝下樓梯,但在抵達二樓的時候,我發現下方也響起了腳步聲。
「一樓也有戴著面具的人爬上來了,沒辦法,我們先在哪個地方躲起來吧。」
隔著扶手窺視樓下的陽名說道。
「你說躲起來是要躲到哪裡啊……」
「我記得這一樓的理科教室可以從裡面上鎖,就去那邊吧。」
回答我疑問的是冬上。不知是不是已經做好覺悟了,她冷靜地說了句「走吧」之後,便在前方帶領著我們。
大概是因為二樓都是實習教室的緣故,如今走廊上不見半個戴了面具的學生。
「——冬上,理科教室進得去嗎?」
「雖然準備室那邊的鑰匙是老師在保管,但實驗室通常都是開著的,放學後好像也供社團活動使用的樣子。」
跑到理科教室後,冬上打開了門。
「我就說吧。來,快進去吧。」
我們迅速進入房間,將門鎖上。
我忍不住吁了口氣。
「現在放心還太早哦,我們得躲進像是桌子底下之類的地方,以免被人從窗外看到。」
「也、也對。」
我們按照冬上的指示,藏身在大實驗桌的後方。
走廊開始傳來複數的腳步聲,我不禁吞了口口水,稍微探出頭觀察情況。
「——那些傢伙只是到處打轉而已,那樣算是在找我們嗎?」
透過窗戶,只看到戴著面具的學生在走廊上來回走動,根本無意嘗試把門打開。
「因為被操縱的緣故,他們或許沒有正常的思考能力,只能執行接收到的命令也說不定……」
陽名也從一旁探出頭來分析道。
「命令嗎……從冬上襲擊我這點看來,他們的目標是我吧?不過如果真是這樣,那也未免太草率、太小題大作了。」
「哎呀?我襲擊了遠見同學嗎?」
我的話吸引了冬上的注意,她這麼問道。
「……沒錯,所以他們至少收到了攻擊我的命令,可是他們的目的應該不只這樣。從這個情況看來,我覺得那反而比較像是『順便』。」
「是啊,不過我們還是暫時在這裡等那些人離開吧,要行動之後再說。」
「我知道了。」
我點頭贊同陽名的意見。
「那麼就當作打發時間好了,差不多可以跟我說明一下情況了嗎?」
冬上皮笑肉不笑地這問我。
「——哦……原來《黑血之徒》解散後還發生了這種事啊?」
把之前的事件大致說完後,冬上興致勃勃地點了點頭。雖然我不想告訴她太多關於魔術方面的情報,但事情演變成這樣也沒辦法了。
「嗯,所以說這八成是哈利·萊特跟《群聚》幹的好事。不過不知道那些傢伙的目的是什麼……」
「這個嘛,應該再過不久就會知道了吧。既然已經做到這種地步,他們肯定不會只用面具操縱大家隨便攻擊我們幾下就算了,比起這個……我更無法原諒你隱瞞友月同學的身體狀況。」
這麼說完,冬上便狠狠地瞪著我。
「對不起,但我總不能在山崎和宮島面前說吧……」
「雪繪,這件事你要怪罪啟介哥就錯了,因為對大家說謊的人是我啊。」
陽名在這時插嘴道。
「話、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彷彿被陽名的氣勢壓倒,冬上支支吾吾起來,看樣子她在陽名面前還是一樣抬不起頭。
「喂……喂,遠見同學,我看朝之宮同學對情況好像很瞭解的樣子,她到底是什麼立場的人啊?」
冬上畏畏縮縮地把臉湊向我,並以陽名聽不到的微弱音量問道。剛才的說明裡並沒有提及陽名就是賦予冬上魔術之力的《雀》(史巴洛)。
「——雪繪,不可以隨便深究別人的事情哦。」
「呀!」
不過陽名不隻眼力好,似乎連耳朵都很靈敏的樣子,她輕輕戳了戳冬上的背一邊警告。
「對、對不起,我只是有點好奇而已。」
冬上在面前揮著手辯解。
「喂,你們太吵了,要是被發現怎麼辦啊?」
剛才冬上發出的慘叫聲還滿大的。
「沒問題的,走廊上已經沒有人了。」
「呃——啊,真的耶。」
聽陽名這麼一說,我探頭看了下走廊那邊的窗戶。戴著面具的學生似乎不再徘徊,大概是在我們交談的時候跑到其他地方去了吧。
「不過雪繪,你剛才的確是反應過度了,該不會你的背很敏感吧?」
「才、才沒這回事呢——呀嗚?」
話說到一半,冬上又因為再度被陽名戳中背部而跳了起來。我總覺得好像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便把祝線移開。
「說謊是不行的哦,雪繪。」
雖然陽名淘氣地笑著逗弄冬上,但馬上就繃緊神經,換上了嚴肅的表情。
「不說這個了,請看看這邊。」
陽名走向另一側的——可以眺望操場與校門口的窗戶,並對我們招手。
我們從桌子後方起身,然後站到了窗邊。
「好驚人的數量……」
冬上目瞪口呆地呢喃道。
校園裡到處都是戴著面具的學生,簡直就像我和愛莉莎初次見面時一樣。當時因為陣的魔術《狩獵魔女面具》的緣故,看到愛莉莎的人全都會被面具附身。不過如果我記的沒錯,《瘋狂信徒面具》應該是以個人為對象的魔術,沒想到居然可以操縱這麼大的集團……
「啟介哥,天空已經沒有那種鳥在飛了。雖然我不願這麼想……但如果降下的鳥全都變成面具的話,那麼整座城市或許都是這種狀態吧。」
陽名所說的話讓我倒抽一口氣。
整座城市?這樣不是比《狩獵魔女面具》那時還嚴重嗎?
「等等,這麼說來,愛莉莎跟友月那邊也……」
陽名和冬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恐怕跟這邊一樣遭到了紙鳥的侵襲吧。愛莉莎就算身體無法動彈,應該也不會輕易被附身才對,可是未由同學不僅動不了,就連魔術都……」
「朝之宮同學,這樣豈不是很不妙嗎!現在不是悠悠哉哉在這種地方磨蹭的時候了——」
我的心情也和冬上一樣。
「走吧!醫院裡有很多人,情況或許會比這邊還要糟糕也說不定。」
「請等一下,如果敵人的目的是未由同學的話,他們應該會更早出手才對。至少現在啟介哥已經確定被盯上了,所以你不該到那種四周都是敵人的地方去。」
「可是……」
哈利·萊特確實已經沒有把友月放在眼裡的樣子,但那也不能說是絲毫沒有危險。
「我們先離開這裡,和愛莉莎會合吧。一來那邊比較近,而且就算要去醫院好了,請她使用轉移魔術,從結果來看應該也會比較早到達才對。」
「你……你說得對。」
原本無法接受的我被陽名合理的意見給說服了。
「那麼我們走吧,慎重地——」
「啊,等一下,我先使出《貪食魔狼》。雖然我不想攻擊別人,但要是被抓住的時候臂力不足,那可是拼不過他們的。」
我這麼說完,便閉上眼睛開始吟唱咒文。
「吞食一切的心,世界的夾縫,阻擋了星辰的牙之門,禁閉了青空的天之牢——」
我像往常一樣在腦海裡描繪借用力量的對象——牙之門。
……噗通。
不過那個形象卻開始搖晃,黑暗湧現出來淹沒了幻視世界。
這跟我最近作的夢很像……不——就是那個夢本身,一片漆黑的視野中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呼喊。
我知道那是誰的聲音,也知道這片『黑暗』是什麼。
但我卻想不起來。不過現在的話……
右手好熱。我覺得只要將心寄附於這股脈動之中,就能明白眼前展開的情景有何意義。
——不行!
然而就在我打算這麼做之前,一個制止的聲音傳來。
腦袋裡響起鎖頭喀鏘一聲、封閉了記憶的聲音。
我驚訝地睜開眼睛。
「怎麼了?」
陽名好奇問道。
「剛才……有誰阻止我嗎?說什麼不行的……」
「我和雪繪都沒有說話啊。」
「嗯——那就算了……」
沒錯,那個聲音既不屬於陽名,也不屬於冬上——
我環顧起理科教室內部,但理所當然地不可能有除了我們以外的人在。
「啟介哥,如果右手的狀況不好就別勉強了,吞噬雪繪的面具或許產生了影響也說不定。」
「或許吧……不過接下來不靠魔術很難脫離這裡,我再試一次看看吧。」
這回我更謹慎地感覺《通道》的存在,並完成了《姿態語言》。
「——貪食魔狼!」
手腕的感覺擴展開來。
成功了,剛才大概只是無法集中精神吧。
「這樣有使用魔術嗎?我倒是看不出有什麼差別……」
「我只是把它隱藏起來罷了,冬上、陽名,你們千萬不要隨便碰觸我的右手。」
叮嚀過依然不改好奇本性、來回望著我右臂的冬上,我們再度展開行動。
4
二樓的走廊很安靜,感覺不出有面具附身者潛伏某處的跡象。
「問題在一樓吧——」
陽名小心翼翼地從樓梯間俯視著下方。
「好像沒問題的樣子,我們下去吧。」
站在最前方的陽名為了不發出聲音而慢慢步下階梯,我們也跟著照做。
陽名的指示十分準確,沒有絲毫無謂之處。看了她在這種情況下的冷靜神情,可以感覺出她過去經歷種種『實戰』所累積的經驗,由此可見《群聚》的任務是多麼地嚴酷。
走到樓梯盡頭時,我們暫時停下腳步,然後從轉角探頭確認走廊上的情況。
「那是——?」
通往出口的走廊中央站著一名拉低帽簷的少年。服裝是綠色條紋的背心配上深藍色短褲,年紀大概是小學生左右,怎麼看都不像是這所學園的學生。
雖然他低著頭站在那裡,但臉上似乎沒有戴面具的樣子。
「那孩子——好像在哪裡……」
陽名輕聲呢喃,是她認識的人嗎?
這孩子或許是逃進學園裡躲避鳥災也說不定,在這麼想的同時,我注意到少年正小聲地嘀咕著什麼。
「——將石頭……愚民們……蹂躪跪下的敗者吧……」
這該不會是——
少年抬起頭來。我們對上了眼,在他眼中我看到了明確的殺意。
「漆黑彈丸!」
少年把手舉向這邊大吼。
「是魔術——快躲起來!」
我慌慌張張地提出警告後,便把頭縮回來躲在轉角後方。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黑色小球就像機關槍一樣削去水泥,這是陣也曾使用過的《探求愚者》的魔術。那個少年恐怕是《群聚》的一員,如果哈利·萊特是《方舟》那邊的人,那麼這些魔術果然是那傢伙放出來的吧。
「我們似乎中了埋伏的樣子。啟介哥、雪繪,等到魔法一停,我們就往和他相反的方向跑。雖然有點距離,不過另一邊應該也有出口才對,如果那邊也行不通的話,到時就從窗戶出去吧。」
「我知道了。」
我表示同意,冬上也點頭回應。
噠噠——
彈幕中斷了。陽名她們拔腿跑了起來,我則是一邊提防少年,一邊守在最後面。
那傢伙剛剛才詠唱了咒文,所以下一波子彈應該不會馬上過來吧。但要是來不及,我也只能用《貪食魔狼》吞噬掉了。
然而少年既沒有再度開始詠唱,也沒有朝我們追趕過來。他只是臉帶笑意地高喊:
「《鷺》(赫蓮),他們往你那邊去囉。」
「什麼——」
我們前往的出入口出現了一位個子很高的女性。雖然她擁有模特兒般的體型,但卻頂著一頭感覺有點毛燥,像是燙壞似的捲髮。
「知道啦,我不會讓他們逃掉的。」
被稱為赫蓮的女性宛如指揮家一般揮動手臂,在那一瞬間,受《瘋狂信徒面具》操控的學生們從女性背後冒出來,並朝這邊蜂擁而上。
「沒辦法,我們從窗戶——」
雖然陽名這麼叫道,但不曉得他們是躲在哪裡,窗戶另一邊在不知不覺問也擠滿了戴著面具的學生。
「真是的——這下子不就沒有出口了嗎!」
冬上焦急地大叫,結果我們只能一路退回樓梯前。
「漆黑彈丸!」
這時,結束了詠唱的少年以魔術襲擊而來。為了閃躲子彈,我們只能跑上樓梯,最後被面具附身的人團團包圍了樓梯下方。
「——哈哈,居然沒發現赫蓮的氣息,你的眼力也變得太糟糕了吧?史巴洛。」
少年從人牆的後方說道。
「《鷗》(蓋爾)……」
陽名帶著苦澀的表情輕聲低喃。
「朝之宮同學,你認識那傢伙嗎?而且,咦?剛才他說史巴洛……」
冬上混亂似地詢問陽名。
「——被拆穿了呢。就是這麼回事,雪繪,我是史巴洛,前《群聚》的魔術師。他是……沒錯,他是我認識的人。」
陽名露出苦笑回答。她見到少年時的反應就是因為這緣故嗎?冬上也不由得呆住了。
「能在這裡碰面真是太好了,你這個叛徒。這下正好……我就在這裡把你折磨到死吧。」
代號似乎是叫做蓋爾的少年瞪著陽名,並露出了殘忍的笑容。
「喂喂,別忘了我們的任務啊。關於史巴洛的事情,我們又沒有接到任何指示。」
這時,似乎是叫做赫蓮的高挑女性插嘴說道。
「既然沒有指示,那就表示做什麼都可以不是嗎?放心吧,我也會確實完成使命的。」
我總算抓到插話的時機對他們大聲質問。
「既然你們說任務,那就表示這個狀況是你們造成的囉?」
「沒錯,這個城市已經在《群聚》的壓制之下了,你們不管逃到哪裡都一樣哦。」
回答的是赫蓮,這傢伙如今也還在指揮著受《瘋狂信徒面具》支配的學生。這麼說來……
「製造出那些鳥——操控大家的就是你嗎?」
只要打倒這傢伙就能解除面具。
「喂喂,我支配的只有在場的這些傢伙而已。就算把命令單純化,並將精神力全部投注在《瘋狂信徒面具》上,能夠同時支配一百人就已經是極限了。憑我一個人才不可能壓制住整個城市呢。」
「……一個人?」
這種說法彷彿不是一個人就辦得到似的。
「這只是很單純的算術。如果一個人可以支配一百人的話,一百人就能支配一萬人。這個城市的人口大約十萬左右,那麼只要有一千人就夠了,就是這麼一回事。」
「你說——一千人?」
我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話,有一千個《群聚》的魔術師集結在這個傘陽市裡?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蠢事。如果只是衝著我來的話,這規模也未免太大了,這些傢伙的目的到底是……
「沒錯。也就是說,就算打倒了我,新的對手還是會接踵而來,所以現在就乖乖地讓我們幹掉吧。」
赫蓮露出凌厲的眼神揚起手臂,戴著面具的學生們同時爬上了階梯。
「先往上走吧!」
陽名這麼大叫後,愣住的冬上也連忙跑了起來。雖然知道自己正往死路前進,但我們也別無選擇了。
「漆黑彈丸!」
彷彿驅趕著我們一般,蓋爾又釋放出魔術的子彈打穿了我們所在的地方。
「可惡!」
他們絕不是贏不了的對手,從《魔狼》的特性看來,我反而不可能會打輸。可是考慮到右手的極限和敵人的數量,戰鬥這件事情本身就成了自殺行為。而且敵人有兩個的話,我進攻時就無法保護陽名與冬上。
「既然如此,我們就到屋頂上去吧!」
陽名邊爬樓梯邊說。
「屋頂?那樣不就真的無處可逃——」
「之前啟介哥曾用右手飛到大樓的屋頂上對吧?既然如此,著陸不是也能辦得到嗎?」
明白陽名沒說出來的部分後,我慌張地搖了搖頭。
「我是可以打擊地面抵消衝擊啦,可是我沒辦法抱著兩個人咧!」
如果要使用右手著陸的話,空下來的就只有左手而已,要支撐兩個人是不可能的。由於每增加一人都會讓身體的平衡改變,我實在是沒有自信,畢竟我是經過好幾次練習後,才好不容易掌握了一點訣竅。
雖然我這麼說,但陽名卻笑著搖了搖頭。
「關於怎麼抱這方面總會有辦法的。至於平衡……也不成問題,我會儘可能不讓重心改變,所以啟介哥一定辦得到的!」
聽到陽名毫無根據的保證,我忍不住抱住了頭。
「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
如果不順利的話,也能拿右手做為緩衝物,接著再慎選著陸的地方,應該就不至於會受重傷……吧。
「等、等等,你們兩個——是不是想做什麼亂來的事?」
冬上冒著冷汗問。
「畢竟整個情況亂糟糟的,不亂來的話就無法突破。別管那麼多了,快跑啊,雪繪。要是在抵達屋頂前被追上就完了。」
「我、我知道啦……」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得知了陽名就是史巴洛的緣故,冬上順從地點了點頭。
在被下方腳步聲追趕的情況下,我們馬不停蹄地持續登上階梯,最後抵達了屋頂的樓梯間。
以像是要一拳打下去的氣勢推開門後,我們衝進天空底下,一路狂奔到可以俯瞰操場的圍欄邊。
「——哈、哈,你們兩個這是什麼體力啊?朝之宮同學不是運動白痴嗎?」
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冬上憤恨地看著若無其事的我們。在愛莉莎的訓練下,我增加了不少體力,不過陽名就像冬上所說的一樣,在籃球這方面根本成不了戰力。
「我這個人笨手笨腳的,所以只有需要技術的運動特別不擅長,但在體力方面還是有常人之上的水準哦。別管這種事情了,快點準備吧。」
「準備?」
「雪繪從背後、我從前面抓住啟介哥。」
「什麼?」
冬上瞪大了眼睛,這點我也一樣。
「什、什麼抓住,喂——」
「既然啟介哥不能抱我們,那麼只要由我們來抓住你就行了。好了,快點!他們已經來了!」
仔細一看,戴著面具的學生們正一個接一個走出屋頂上的門,兩位魔術師也從人牆後方現身——
「已經無處可逃了呢,史巴洛。你打算怎麼辦呢?」
面對蓋爾的問題,陽名回以遊刃有餘的笑容。
「我只是要跟你說再見了。快啊,雪繪!」
「沒辦法……遠見同學,身體蹲低!」
冬上按著我的肩膀將我的姿勢放低後,便把手繞過脖子攀附在我背上。
「嗚哇!」
由於她的氣勢活像是要騎在我身上似地,我差點就往後仰倒,不過這回換陽名從前面撲過來抓住我的脖子,所以勉強還能保持平衡。
「嗚……哦……」
「——你可別說什麼很重哦,遠見同學。」
「就是說啊,啟介哥。」
從近距離前後傳來的耳語讓我把話給吞了回去,不過老實說真的很吃力。雖然陽名個頭嬌小,但兩人份實在是叫人受不了,而且從兩側纏上來的手臂勒緊了脖子,讓我感到呼吸困難。
雖然最近背著人的機會很多,但我完全沒有餘力去想貼在背上的雙峰是至今為止最大的,還是陽名的頭髮聞起來好香之類的事情。
「你們……是在玩嗎?」
赫蓮目瞪口呆地問,如果我處在對方的立場,大概也會問同樣的問題吧。
不過——我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打算。
「啟介哥,快點!」
面對蜂擁而來的面具附身者,陽名大叫。
「你們兩個……絕對不可以放手哦!」
我這麼說完,便解除了《貪食魔狼》的隱形狀態。右腕周圍出現大一圈的黑影輪廓,我用這陽炎的手臂擊向腳邊的柏油地面,一口氣跳越了圍欄。
「——開什麼玩笑!」
經歷短暫的飄浮感後,我們開始墜落,腳下的地面十分遙遠。
蓋爾的聲音響起,然後逐漸遠去。
「呀啊啊啊啊啊啊!」
冬上在我耳邊發出可怕的慘叫聲。雖然我也想要大叫,但還是咬緊牙根目不轉睛地盯著迫近而來的地面。
的確,由於冬上和陽名都緊抓著我身體的緣故,在墜落的過程中好歹還能保持平衡,不至於讓姿勢歪掉,這樣一來應該就能專心拿捏時機了。
跳起來的時候我訂為目標的是校舍旁的道路與操場之間的樹叢,目測似乎沒有出錯的樣子,我們直直地飛向那堆樹叢上方。陽名大概還是會感到害怕吧,她抓著我的手十分用力。
「——開始囉!」
我扯開喉嚨大喊,好讓兩人能夠聽見。在撞進樹叢的那一瞬間,我揮下右手,
土塊與枝葉咚一聲地飛舞起來,擋住了視野。我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但身體稍微浮起來之後,雙腳幾乎沒受什麼衝擊就踏上了地面。
「嗚哇啊!」
不過我無法完美地保持平衡,往掏空的地面跌了個四腳朝天。
「呀!」
我們三個人就這樣背朝下重疊著倒在地上,墊在最底下的冬上呻吟起來。
「喂——很重耶,走開啦……」
「抱、抱歉。」
我和陽名拍掉灰塵站起身子。
「不、不過幸好還活著,」
冬上也一邊搖搖晃晃地起身,一邊環顧著週遭。附近看不到被面具支配的學生,他們大概全都跟著赫蓮吧。如果是現在的話,或許就能逃出學校也說不定。
「是啊,但這頂多只能爭取時間而已,趕快移動吧!」
沒錯,要放心還太早了。
「史巴洛——!」
屋頂上可以看到蓋爾正俯視著這邊大叫,並高高地舉起手來。
他打算從那邊攻擊嗎?
「——真是難纏的人啊。」
「是啊。總之,我們先往校門口跑吧!」
如果從這裡過去的話,橫越操場會比較快。對露出冷笑的陽名這麼說完,我們便拔腿跑了起來。
「漆黑彈丸!」
《起動語言》響徹了校園。我一邊抓著落後的冬上的手,一邊望向後方,複數的黑色子彈正逼近而來。
那原本就是命中率很低的魔術,我用《貪食魔狼》吞噬掉其中一發快要打到這邊的子彈,順利地逃過一劫。右手噗通地顫動了一下,雖然之前和哈利·萊特交戰時我就已經注意到了,不過《貪食魔狼》果然也擁有和右手一樣的能力。不是單純的吞食,而是『吸收』特定的魔術,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我不能太蠻幹。
「可是……那傢伙老是只用那招呢。」
我邊跑邊嘀咕。像是放出影子、張開結界、製造幻影等等,陣總是採取各式各樣的戰術。如果他跟陣一樣能夠使用《探求愚者》的魔術,在這種局面下應該還有更有效的招式才對啊?
「或許他學會的魔術很少也說不定。要是不知道咒文的話,就無法施展定義魔術。我也是用咒文定義並管理哥哥的魔術,以免《黑血之徒》們隨意使用力量,畢竟賦予部下太強大的力量會有很多危險。」
聽了陽名所說的話,我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這麼說起來,我一開始也只學會了《凍結標本》呢。」
回想起自己的事情,冬上忍不住呢喃著說。
「……如果是這樣就好辦多了。」
既然能夠掌握對手的底牌,要擬定對策也就比較容易了。
黑色子彈隨著遠處的叫聲再度飛來,但這回我甚至不用舉起右手阻擋就全都打歪了。只要保持這樣的距離,蓋爾就不成威脅。
不過當我們來到操場正中央時,目標的校門口旁突然出現一位身材削瘦的男子。
他臉上沒有戴面具——一股討厭的預感油然而生。
「————」
我看到男人動著嘴巴說了些什麼,然後他的周圍憑空產生了黑色球體。
那傢伙也是嗎?
子彈朝這邊飛來,由於跟我們之間有段距離,所以貌似會直接命中的子彈並不多,而且軌道也看得一清二楚,只要把姿勢壓低就能閃過。但因為有許多子彈擊中了我們前行的方向,我們不得不停下腳步。
「那邊也有!」
冬上叫道,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婆婆從操場盡頭的樹蔭處現身。
「啟介哥,不好了,我們被包圍了!」
操場周圍接連出現了許多人,所有人都沒戴面具,年齡性別也不一。
「這些傢伙……該不會全都是吧?」
「沒錯——大家都是《群聚》的鳥哦。」
來自頭頂上的一個聲音解答了我的疑惑。
「哈利……萊特——」
抬頭仰望天空的我看到了一位金發碧眼的少女飄浮在半空中。雖然外表長得跟愛莉莎一模一樣……但從那語氣聽來,他肯定就是哈利·萊特沒錯。
「時機到了。鳥兒為了展翅飛向更高的地方而集結在這個城市,是我賜與了他們力量。」
聽了這句話後,我明白了。這傢伙果然就是一切的元兇。
「你到底想做什麼?居然把整個城市納入自己的支配,真是太荒謬了!」
「因為我要找個很難找的東西,所以才想請城裡的所有人幫忙啊。不過從《群聚》方面的情況看來,這也算是各種意義上的保險啦……」
找東西?該不會是……
「你是說莉露嗎?為什麼你那麼執著於那傢伙——」
然而哈利·萊特卻搖了搖頭。
「莉露?不對哦。我在找的並不是那種東西,不過也可以說跟汝指的是同一種東西,只是名字與存在相異罷了。」
「你是在開玩笑嗎?簡直莫名其妙。」
見我皺起臉來,哈利·萊特笑了。
「汝馬上就會明白了。不出所料,用《瘋狂信徒面具》進行探索似乎沒有成果的樣子,這樣一來,果然還是只能用汝當誘餌了。」
「誘餌?」
「沒錯。之前因為棋子太少而難以如願,不過現在總算可以讓沒吃個飽了。汝就吃我的魔術吃到肚子撐破為止吧!」
哈利這麼大叫之後,便啪一聲彈響指頭。
『漆黑彈丸!』
包圍我們的魔術師們同時喊出《起動語言》。
「可惡——這樣子……」
看到他們面前出現無數黑點,我低吼一聲,然後解除了《貪食魔狼》。光憑一隻魔狼無法應付來自全方位的攻擊,雖然我也想過乾脆像跳下屋頂時一樣,讓陽名她們抓著我脫離這裡,不過在那種狀態下幾乎不可能靈敏地閃過這麼多人的攻擊。
既然如此,我只能這麼做了。
「吞食一切的心,世界的夾縫,阻擋了星辰的牙之門,禁閉了青空的天之牢!飢餓、兇猛、狂暴、永遠也無法被滿足的魔性之狼!」
黑色子彈同時射出,目標都是我們所在的一點。
「啊、啊……」
冬上愁眉苦臉地發出了絕望的聲音。陽名緊靠著我,同時抬頭仰望黑色子彈飛來的其中一個方向——蓋爾所在的屋頂。儘管感到焦躁,我還是正確地編織出《姿態語言》。
「深遂的地獄,守著大門的三顆頭顱。仿照其姿態,以無底的嘴撕裂罪人吧!」
沒問題,來得及。我壓抑著若隱若現的黑色夢境,並高喊出最後的語言。
「三頭獄牙!」
右手周圍出現了陽炎及三顆狼頭。在我操控之前,顯現出來的狼就已經用嘴巴咬下了逼近眼前的黑色子彈。
「嗚!」
彷彿貪婪地渴求餌食一般,《三頭獄牙》自顧自地削去了彈幕。差點被它的動作牽著走的我趕緊岔開雙腿用力站穩。
噗通、噗通——
每吞下一顆子彈,右手就會跳動起來。雖然以驚人速度大肆掃蕩的狼頭完全壓制了對方的攻擊,但這樣下去馬上就會到極限了。
「啟介哥,你看魔術的顏色?」
看到原本只是影子的狼頭逐漸染成了黑色,陽名吃了一驚。
「——喂,你到底想怎樣!」
我對從容不迫在空中作壁上觀的哈利·萊特大叫。
「要是《魔狼》蓄滿魔力而完全顯現的話,你們不是也會被吃掉嗎?」
這些傢伙使用的是《探求愚者》的魔術。該《通道》的持有者應該也會成為《魔狼》的標的才對——
「是啊。尤其我對那傢伙來說更是格外美味,畢竟我就是《探求愚者》本身啊。」
「什麼……?」
剛才那傢伙很乾脆地說出了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不過要是不把魔狼完全放出來的話,那可就傷腦筋了。因為不這麼做就無法抹殺《天牢》啊。」
「抹殺《天牢》?」
所謂《天牢》指的是隔開世界的障壁,我不懂那跟《魔狼》的顯現有什麼關係。
「哼,汝這麼常用《天牢》的魔術卻還不懂嗎?《魔狼》是召喚出一部分《天牢》的魔術。只要能將其全部拉到這邊來的話,就能藉由殲滅魔狼來消除障壁。」
「《魔狼》就是《天牢》——」
說起來這種形容還真是貼切,因為幻視中的牙之門感覺上就像是魔狼的嘴。
「可是……你有辦法殺了《魔狼》嗎?」
就連友月召喚出來的《悲嘆魔王》都無法與《魔狼》抗衡。
「朱爾軍神的右手啊,汝以為我是為什麼才會如此地渴求《天使王》呢?」
被他反過來這麼一問,我才恍然大悟。
「天使……是要用來抹殺《魔狼》的……」
「沒錯。一旦汝成了《魔狼》,我那曾一度化身為《天使王》的女兒就會立刻覺醒,並切斷扭曲,屆時世界的法則才會回到它應有的姿態。」
這些傢伙的目的總算揭曉了。不過眼看就要走投無路,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以一定的時間差輪流發射黑色子彈,彈幕絲毫不見歇止的跡象。為了保護陽名她們免於被打成蜂窩,我根本無法從這裡離開半步。
「也就是說,只要我讓《魔狼》像這樣繼續吞噬下去的話,一切就結束了嗎……」
我強忍著懊悔輕聲說。不過哈利·萊特卻挖苦地笑了笑。
「如果事情有那麼單純的話,我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噗通!
就在我想問這話是什麼意思的時候,一股特別強烈的脈動襲向了我。
掌心好痛。《三頭獄牙》染成一片漆黑,幾乎快要化為實體了。
「遠、遠見同學……」
冬上以透出膽怯的語氣呼喚我的名字。
對不起——我或許無法保護你們了。
雖然我想這麼說,但視野卻突然搖晃了起來。
出現在眼前的是灰暗的海,以及位在右手前方的由衣。
這是——夢的景像嗎?
噗通、噗通、噗邇……這股脈動是現實嗎?還是夢呢?
噗通!
視野再度切換回來,包圍著我的不是海水,而是黑色的彈幕。抬頭一看,只見哈利·萊特正飄浮在半空中。
「剛才的——是什麼……」
我用左手按住頭,難不成我在這種時候突然作了白日夢嗎?
「看來因為《魔銀之鎖》不在,記憶之鎖也開始鬆動了。」
不過看了這樣的我,哈利·萊特卻扭曲起嘴唇。
「記憶之鎖?」
「這樣下去好嗎?《魔銀之鎖》!朱爾軍神的右手馬上就要想起一切而化身為魔狼囉!」
哈利·萊特無視於我的問題,大聲地這麼叫道。簡直就像是在對除了我以外的第三者說話一樣。而且他的表情裡看得出焦慮,明明那傢伙應該正處於有利的立場啊。
噗通——
黑毛唰地開始覆上右手,狼頭幾乎已經擁有了實體。
不行,我已經……
「啟介哥!」
陽名以悲痛的聲音大叫。
汪汪!
這時,一個令人十分懷念的叫聲傳來。我往腳下一看,只見那裡有個黑色毛球。
「莉、露?」
它是什麼時候跑來這裡……而且偏偏還是在這種狀況下?
汪汪!
——哥哥——
是幻聽嗎……我甚至聽到了由衣的聲音交疊在莉露的叫聲中。
「你到底是……」
就在我這麼問的剎那,莉露的項圈閃爍起銀色的光芒,接著擴展到全身。因為實在是太刺眼了,我忍不住閉上眼睛。
然後右手傳來被誰碰觸到的觸感。剎那間,不斷加速的脈動停止了,掌心的疼痛也消退了。
「已經沒事了,哥哥。」
張開眼睛後,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站在那裡的是如野獸般有著黑色耳朵與尾巴的少女。不過我認得那張臉,我一直、一直都沒有忘記過。
「為什麼……」
我那本應在狂風暴雨的海裡失蹤的妹妹——遠見由衣,就在我的身旁笑著觸摸我。
*
「真是個傻孩子——明明只要一被察覺到干涉,旁觀者就會成為內側的存在了……結果還是光明正大地跑到惡鬼面前嗎?」
少年與兩位少女跳下後,只剩兩位魔術師與戴著面具的學生們留在校舍屋頂上。
一位女性站在那裡的水塔頂端,描繪著幾何學花紋的旗袍風服飾隨風搖曳。儘管本人毫不躲藏地如金剛力士般佇立不動,卻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女性的視線投向出現在操場上的少女。
「不過……自從那晚以來也過了四天,這已經是極限了嗎?」
女性一連回想著遇到少女時的情形,一邊輕聲呢喃。
沒錯,那是《天使王》顯現當晚的事情——
「哦,遠見——由衣,真是個好名字呢。那麼由衣,你到底是在急什麼,急到只顧著跑都不看路呢?」
地點是誰也不會接近的小巷,女性在轉角撞上了眾精會神奔跑著的少女後,便開口與她交談。
「我……在躲人。」
如野獸般留著耳朵與尾巴的稚氣少女回答。
「躲人?躲誰?」
「——壞人。」
「那真是糟糕啊,既然如此,我來幫你想想辦法如何?」
儘管覺得這樣實在是有點明知故問,女性仍如此提議。
「咦?」
「別看我這個樣子,姊姊可是會使用魔法呢。我可以把你帶到很遠的地方,讓壞人絕對追不上你哦。」
但少女卻臉色一沉搖了搖頭。
「不行,雖然我不得不逃,不過——我不能離開這個城市。要是離開了一定會……」
這時少女中斷對話沉默下來。
「哎呀,那真是太遺憾了——可是由衣啊,剛才我說到魔法的時候,你好像不覺得驚訝嘛?」
「啊……嗯。」
「是嗎?我就想說會不會是這樣?不過你果然是跟『這邊』有關的人啊,畢竟長了這種獸耳的小姑娘不可能會是普通人嘛。」
女性這麼說完,便輕輕地拉了拉從少女頭髮裡露出來的耳朵,
「好、好痛,很痛耶!」
「啊哈哈,有感覺耶。真是太有趣了,我喜歡。而且啊,其實是哪邊都無所謂啦,不管由衣是誰,只要是在這邊遇到的人,我都會出手相助。因為——那就是我的使命。」
女性奇特的說法讓少女愣住了,她不可能會明白的吧。因為就連女性也不是全然理解之後才行動的,知道太多會對《預言》帶來影響。
「嘿咻。」
女性不理會這樣的少女,自顧自地拉起衣服的裙襬後,便毫不猶豫地把它撕開來。
「來,把這個綁在哪裡——對了,就綁在手上吧。」
女性遞出描繪著幾何學花紋的布條。
「呃,這個是?」
聽到反射性接下布條的少女歪著頭這麼問,女性眯起眼來:
「你身上看得到《通道》。雖然我不知道由衣在躲誰,但這似乎是場相當不利的官兵抓強盜呢。所以這是咒語哦,只要把這個綁在身上,你就跟我一樣變成了旁觀者,而官兵抓強盜也變成『捉迷藏』了。跟一直到處逃竄相比,這樣要輕鬆多了吧。」
這麼說完,女性微笑著胡亂撫摸少女的頭後,便轉身背對少女。這是女性觀察過少女之後所能想到最大的幫忙,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正確答案就是了。
「那你就好好加油吧,我們或許還會在哪裡碰面也說不定呢。」
少女露出驚訝的表情,交互看著手裡的衣服碎片與女性,不過很快就恍然大悟似地說「謝、謝謝你」。然後儘管看起來有些猶豫,她還是把布條綁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不用道謝啦,真的。」
稍徽回過頭來的女性露出與本身氣質不搭的疲倦笑容後,便邁開腳步離去了。
背後傳來了少女的呢喃聲。
「——我會加油的,哥哥。」
「那孩子做得很好,不過這樣還不夠,對吧?」
女性像是在對誰發問似地說,明明她的周圍沒有任何人在。
「……那麼我也該出場了。」
獨自點了點頭後,女性露出了苦笑。
「只不過我能做的事情不多就是了。拜爾一定不會原諒我吧,畢竟我將非常艱辛的『過程』強加在愛莉莎身上——」
輕聲這麼說完,女性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才又點了點頭。
「嗯,我知道。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不得不親自做個了結。我們必須導向最好的未來,不光只是為了拜爾,更是為了方舟必將來臨的『時機』。我要雪除未能看穿哈利企圖的過錯,重新導正航路。」
女性搔了搔一頭金發,然後繼續自言自語。
「那就出發吧。」
女性深深地吸了口氣後,便閉上眼睛念道:
「虛飾光衣!」
於是女性貼身影完全與景色同化消失了。
「來吧,讓把我們騙得團團轉的傢伙大吃一驚吧。」
什麼都看不到的虛空中響起了女性的聲音。
彷彿要射穿遠處飄浮在半空中的一位少女一般——
作者:
l582l582
時間:
2012-10-15 11:51 PM
第三章 終結之鑰,臨來黃昏
因為哥哥很弱,
所以我得一直保護哥哥才行呢。
---------
1
「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終於出現了嗎?《魔銀之鎖》!」
天空中傳來哄笑聲。在這同時,無比激烈的彈幕也歇止了。
但我卻無法將他的聲音轉化成意義傳進大腦裡。眼前的由衣讓我的思考停擺了。
「你是……由衣嗎?」
「是啊,我是由衣——同時也是束縛魔狼的鎖鏈。」
右手噗通地鼓動起來。不過那感覺跟之前的不同,不是吞進去,而是正好相反。安分下來的《三頭獄牙》的口腔內,有什麼東西正要湧現出來。
這種感覺——我有印象。
「哥哥,對著那傢伙噴出來!」
由衣抱著化為狼頭的右手大叫。指尖前方是面露喜色往這邊俯衝過來的哈利·萊特,我立刻切換掉充滿疑問的思考回路。
怎樣都無所謂,由衣在這裡,而哈利·萊特正朝這裡襲來。既然如此,我非得保護由衣才行,現在該做的就只有這件事情而已。
「嗚哦哦哦哦哦!」
我將狼嘴全部指向上空。
「嘖!」
哈利·萊特咂舌一聲緊急煞車,我不以為意地解放了一直按捺住的東西。
洩洪而出的光之急流將周圍染成全白。這果然是——那很酷似過去我用變成狼的右手吞噬掉成為《冰存在》的陣·海道·洛姆威爾後引發的現象。
「黑夜屏帳!」
喊出貌似咒文的句子後,哈利·萊特便被黑色的球體包圍,緊接著與光發生衝撞。
雖然光在球體的表面擴歆開來,但球體本身彷彿被巨大的浪濤沖走般逐漸被推回空中。
越是吐出光芒,《三頭獄牙》的顏色就變得越淡,同時黑毛也從我的右手上消失了。
「手一旦恢復原狀就得趕快逃才行哦,哥哥!」
由衣很快地這麼說。
「你說逃……這種事情哪有那麼簡單——」
我環顧起週遭,雖然魔術攻擊已經停止了,但《群聚》仍舊包圍著我們。我能帶著茫然地觀望事情發展的陽名與冬上逃出這裡嗎?
「可是我被那個人抓住就完了啊!全都完了!所以就算不可能也要逃!」
「——我知道了。」
沒有爭論的餘地,我似乎不得不這麼做的樣子。那麼現在也只能拿這個當武器了。
我把釋放光芒的其中一顆狼頭轉向,用光流掃蕩操場的外圍。由於光的壓力太大,無法進行細微的操控,我原本還很懷疑能不能打中《群聚》那幫人。不過沙塵漫天飛舞,掩蓋了視野,那大概已經是最後的力量了吧,之後《三頭獄牙》就不再吐出光芒了。
「陽名、冬上,快跑!把手牽起來,不要走散了!」
「是、是!」
陽名抓住我伸出去的左手,然後拉起了冬上的手,由衣牢牢地握緊了我的右手腕。
然後當我們開始從籠罩在茶色煙霧中的操場跑向校門口時——
「嗚哇!」
我的臉撞上了什麼柔軟的東西。
「什、什麼?」
可是那裡什麼也沒有。
「——真是個大膽的孩子呢,居然突然撲進人家的胸口裡。」
然而那個什麼都沒有的空間卻響起了聲音,頭上還傳來彷彿有手貼在上頭的觸感。
「如果你們正在找地方逃的話,我就用光速送你們一程吧。」
「啊——這個聲音。」
虛空中傳來的聲音讓由衣產生反應。
「由衣,我只再幫你這麼一次哦——《迅疾光輝》!」
曾經聽過的魔術名響起的那一剎那,眼前的景象歪斜、扭曲、產生變換。
我好像聽到上空傳來哈利·萊特的怒吼聲,不過那也在途中中斷,轉而被流水聲取代。
「呃……這裡是哪裡啊?」
用嘶啞的聲音發問的是冬上。
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操場已經從我們的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潺潺流動的河川。頭頂上有橋樑,一直往對岸延伸過去,這裡似乎是某座橋下的樣子。
「我們……轉移了嗎?」
「沒錯,這裡是距離剛才那個地方兩公里遠的河岸。」
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又響起聲音回答了我的問題,不過在我質問對方是誰之前,眼前就已經出現了人的輪廓。
一頭金色的長發,描繪著幾何學花紋的衣服,還有碧綠色的眼睛——
「愛莉莎?」
喊出名字之後,我才發現認錯人了。身高別說是愛莉莎了,甚至比我還要高,服裝也有微妙的差異,聲音更不像愛莉莎那麼爽朗明亮,而是有點低沉沙啞的嗓音。
「很遺憾,那是我侄女的名字。」
完全現身的女性笑著說道。和愛莉莎之間最顯著的差異——那對豐滿的胸部晃動起來。
「你說侄女……」
這個人該不會是……不,從衣服看來肯定沒錯——
「你是……烏爾特小姐吧?」
「哎呀,你記住我的名字啦?」
由衣以一副不像第一次見面的態度和女性交談。
「喂……由衣?你認識這個人嗎?」
雖然我還有很多事情想問由衣,但我卻不得不先這麼問。
「嗯,我逃走的時候就是這位阿姨幫我——」
「阿姨……別看我這個樣子,我的主觀年齡才二十幾歲哦。由衣……我應該教過你正確的稱呼吧?」
「呀嗚?」
女性拉著由衣的獸耳,並露出讓人渾身發寒的表情笑道。
「對、對不起。姊姊、姊姊、姊姊、姊姊!」
「很好。」
女性點點頭後,便鬆手放開耳朵。
「對了,由衣,那條綁在手腕上的布條還不能拆掉哦。雖然妨礙認知的效果已經消失了,但還有封閉《通道》的力量在。所以只要你還綁在身上,就算行蹤曝光了,也不會受到遙控的支配。」
「嗯、嗯。」
由衣帶著一臉好像很明白的表情應聲附和。
「那、那個……」
被晾在一邊的我戰戰兢兢地出聲喚道。
「嗯?啊啊,對了對了,我得先跟你們自我介紹才行。我是鳥爾特·柯朗諾·史特林,請多指教囉。」
「柯朗諾……史特林……這麼說來,你果然是——」
我原本想確認她是不是來自《方舟》的愛莉莎親戚,但卻被咚地敲了一下頭。
「在反過來問我之前,你們也要報上名來嗰,有話之後再說。」
「對、對不起。那個……我是遠見啟介。」
「啊,我叫朝之宮陽名。」
「我是冬上雪繪。」
在我之後,陽名和冬上也緊接著做了自我介紹。
「是嗎?好,我記住了。嗯——……你叫啟介是吧?你就是《魔狼》啊……算了,勉強可以啦。」
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可以,但還是頷首同意。
「嗯,是、是這樣沒錯啦……不過烏爾特小姐是《方舟》的人對吧?」
「是啊,就是你剛才認錯的那個愛莉莎的阿姨。」
和我從她剛才的言行舉止所預料到的一樣,我大大地吐了口氣鎮定心情後,便筆直地注視著烏爾特小姐的眼睛。
「那麼我想跟你確認一件事情。」
「什麼事?」
「烏爾特小姐……你是我們的夥伴嗎?」
我明白她剛才幫助了我們,不過唯有這點我非得弄清楚不可。既然自稱愛莉莎父親的哈利·萊特是敵人,那就不能只因為對方的身份是《方舟》一方的血親而馬上寄予信任。
「——至少不是敵人啦,但也不表示我會成為你們的夥伴。」
烏爾特小姐盤起手來像是想了一下後,便這麼回答。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稍微提高戒心問。
「因為我馬上就得走了。既然幫不上忙,自然就不可能成為你們的夥伴,其實我這樣就已經有點說太多了。」
烏爾特小姐按著頭苦笑起來。
「請等一下!雖然愛莉莎人不在這裡,但她現在應該也處於相當危險的狀態才對。」
我決定相信不是敵人這番話,於是出聲叫住了她。
背對這邊正準備離開的烏爾特小姐倏地停下腳步。
「不好意思……那個莽撞的女孩就拜託啟介了,其實——我或許是因為很想說這句話才出現的吧。」
我覺得她的聲音裡蘊含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感情。
「可是——」
「我有我該做的事情。不要緊的,我絕不會讓你們的未來淪為最糟糕的結果。」
烏爾特小姐用強而有力的語氣說道。從這句話我察覺到她自己也正在奮戰當中,大概是為了愛莉莎吧。
「啟介,無論肩負什麼樣的重擔,那孩子都不會輸的,只是現在還不完整而已。所以——就由你去取回那孩子欠缺的東西吧。」
這麼說完,烏爾特小姐高呼一聲「迅疾光輝」後,便隨著閃光消失了。
「啊……」
我還有很多事情想問她,可是就算伸出手來也已經太遲了。
「烏爾特小姐走掉了呢。」
由衣遺憾似地輕聲呢喃。
「啊啊,是啊——呃……」
一陣暈眩突然襲來,這種感覺是魔術造成的疲勞。
「陽名,附近沒有敵人吧?」
我這麼問完,陽名便將視線掃過周圍,然後才點了點頭。
「……是、是啊,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看不見氣息的面具附身者,不過至少不像是有《群聚》的魔術師在的樣子。」
那就沒問題了,我解除了保持發動狀態的《三頭獄牙》。雖然《三頭獄牙》很強大,但卻跟《貪食魔狼》不同,無法調整力量的輸出,所以消耗也很劇烈。
「你沒事吧?啟介哥。你臉色看起來很差,還是暫時休息一下會比較好哦?」
「我知道,可是在那之前——」
我看向緊握著我的右手手腕不放、在一旁擔心地仰望著我的由衣。
雖然她自然地融入了被留下來的我們之中,但和烏爾特小姐比起來,由衣出現在這裡更令人感到驚訝。
「怎麼了?哥哥。」
不過由衣卻歪著頭,彷彿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點的樣子。這個舉動活脫脫就是我記憶中的妹妹。
喜悅、悲傷,各種情感混雜在一起,讓我眼淚差點就奪眶而出,但一想到現在哭還太早了,我便咬緊牙關忍了下來。
我想道歉。我想贖罪。我想低下頭來請求由衣的原諒。因為我在海裡無法拯救她……我放開了原本應該緊握著的手。
不過現在得先確認才行。
「那、那個,你……真的是由衣嗎?不,就算你是由衣好了,『這』又是怎麼一回事?我好像看到莉露在眼前變成由衣的樣子。」
我慎重地問。
「嗯——該怎麼說才好呢……現在的我並不是單一的存在——」
「不是單一的存在?」
「我雖然是由衣,但也是和哥哥你們在一起的莉露,而且還是《魔銀之鎖》這個束縛著《魔狼》的鎖鏈。」
「魔銀之鎖……」
那是哈利·萊特剛才呼喊的名字。而在束縛我的右手時,他也說了同樣的名字。據陽名所言,那似乎是北歐神話中束縛芬里爾的魔法之鎖。
「我一開始是名為《魔銀之鎖》的道具,根本沒有自我存在。只是用來對付朱爾軍神的右手、用來壓制魔狼的鎖鏈罷了。不過在不久前,朱爾軍神的右手超過了容許量,進而使我的機能運作起來時,我才連上了哥哥的意識,並想起了真正的自我。」
「等、等等,我聽不太懂。為什麼由衣會是《魔銀之鎖》這種東西呢?還有你說朱爾軍神的右手……你也知道這句話的意義嗎?」
「嗯,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就已經透過不是自己的部分知道了所有關於自己的事情。嗯——……《魔銀之鎖》與《朱爾軍神的右手》,這兩種概念要素是用來將《反牙》置換成《魔狼》這種限定存在的枷鎖……好像是這樣。因為全是些很難懂的字眼,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知道就是這麼一回事。」
由衣所說的話讓我有種知識與理智對不上的感覺,越聽反而越混亂。
反牙?我從來都沒有聽過這個字眼。
「那、那個啊,由衣,你能說得更簡單明了一點嗎?」
於是由衣半睜著眼看我,這是她感到傻眼或瞧不起人時的表情。
「咦——你聽不懂嗎?」
「……你也說自己不懂不是嗎?」
我這麼反擊後,由衣吐出舌頭嘿嘿地笑了,不過她馬上變回嚴肅的表情,結結巴巴地開始說道:
「就是啊,我和哥哥兩個人構成了《魔狼》這個魔術。哥哥的右手是關住《魔狼》的牢籠,我則是將纏繞著牢門的鏈條鎖起來的鎖頭。在那片海裡,我們變成魔術的活祭品了。」
海——洶湧的黑色浪濤,從船上被甩進去的冰冷深淵。在那裡由衣也……
「可、可是我一回過神來,由衣就不見了——」
「那是因為我已經完全變成魔術了……我一直在哥哥的右手裡哦。掉進海裡之後,哥哥一直握著我的手,連一次都沒有放開過。」
這句話大大地撼動了我的心,因為這三年來我一直背負著的罪過突然消失了。雖然明白這是應該高興的事情,但我卻有種腳下的地面逐漸崩毀般的感覺。
「沒有——放開過?」
「嗯。」
腦海裡閃過最近夢到的情景。那麼那真的是我的記憶嗎?其實我還記得那時候的小情嗎?
哈利·萊特也說了一些讓我很在意的話,什麼記憶之鎖的。
「——哥哥。」
由衣尖聲呼喚著我,於是我試圖抓回來的夢的記憶遷漸遠去,再也想不起來了。
「咦?啊,怎麼了?」
「我可以繼續說了嗎?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會是莉露嗎?」
由衣帶著可怕的表情問。
「啊啊……」
被她的氣勢壓倒,我點了點頭。
「我不能不逃,《魔銀之鎖》的使命是在時機來臨前將《魔狼》封印起來,可是那個人卻告訴我時機近了。」
「那個人?」
「剛才飄浮在空中的人。我和那個人透過《通道》聯繫在一起,所以對方的感情與思考都會傳過來給我。」
她是說哈利·萊特嗎?那傢伙說過他要讓《魔狼》顯現,並利用《天使王》加以殲滅。
「那麼那個時機指的就是《天使王》甦醒的時候嗎……?」
「嗯,那個人打算要破壞我,因為破壞《魔銀之鎖》後,才能把《天牢》化為《魔狼》整個拉出來。這樣一來,哥哥就會完全被吞噬掉,所以當哥哥試圖創造新的魔術時,我就會介入想像,好讓你創造出對我有利的魔術。」
無論是那時聽到了由衣的聲音,還是腦海裡自然浮現出魔術的《姿態語言》,看來似乎不是幻聽,也不是因為狀況很好的樣子。
「該不會連這也是吧?」
相似的情況很多。創造出《貪食魔狼》的時候,以及被愛莉莎徹底奪走精神力而動彈不得的時候,我都聽到了由衣的聲音。
「嗯,雖然平常感覺上一直都是半睡半醒的狀態,不過我偶爾會因為哥哥的聲音而醒過來,而那大多都是哥哥陷入危機的時候。」
由衣難為情似地搔了搔臉頰。
「是嗎——原來你一直把力量借給我啊……你會從房間裡消失,也是為了要躲避哈利·萊特嗎……」
「對啊。那時候是剛才的阿姨……不對,是烏爾特小姐救了我,她說只要把這個綁在身上就不會被找到。」
由衣指了指綁在手腕上的布條。仔細一看,上頭描繪著一部分的幾何學花紋,而且還隱約散發光芒。印象中剛才烏爾特小姐說過只要把這個綁在身上就能阻斷《通道》,這或許是跟魔術有關的東西也說不定。
「欸、欸,可以打擾一下嗎……」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冬上開口了。
「怎麼了?」
「那個,這孩子……是我們在找的那隻叫莉露的小狗嗎?」
面對這個問題,由衣自己點頭承認了。
「嗯,不過不是狗,是狼啦。哥哥使用的魔術其實應該會切離魔狼的一部分,而創造出更大只的狼才對,不過因為跟抑制力量的《魔銀之鎖》融合的緣故,結果才會變成小孩的外形。看好了——」
由衣這麼說完,項圈立刻綻放銀光,回過神來我才發現一團黑色毛球端坐在原本由衣所在的地方。
「汪!」
以狼的姿態果然還是無法說話的樣子,於是莉露搖著尾巴吠了一聲。
「好、好可愛……」
我聽見冬上的輕聲呢喃。雖然她像是被吸引似地接近莉露,但在試圖抱起它的前一刻,銀光再度閃現,莉露又恢復成由衣的模樣。
「其實我也沒想到能夠像這樣變成人類的外形,不過因為怎麼樣都出不了哥哥的房間,在我強烈渴求人類的手腳之下就變成這樣了。雖然要說是人類也有點奇怪啦……」
這麼說完,由衣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與尾巴,一旁的冬上失望地垂下肩膀。
「是嗎……我大概瞭解了。」
我已經大致掌握了整個情況。雖然在小細節上還有數不清的疑問,不過——我已經到極限了。
「呀!」
我衝動地抱緊了由衣。儘管由衣驚訝地大叫起來,我卻絲毫不以為意。
「對不起,都是由衣在保護我,可是……你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這麼拚命……」
「因為那個人一直在監視哥哥啊……」
我知道,我知道由衣是有苦衷的,不過什麼忙也幫不上還是讓我感到很不甘心。然後以此為開端,一直壓抑住的情感全都湧現出來。
「由衣在這裡對吧?」
「嗯,我在這裡哦。不過有點痛呢。」
大概是因為我急欲確認她不是幻影而用力過頭了吧,由衣呻吟了起來。
「抱歉——不過你再稍微忍耐一下。因為我沒想到還能再度在現實中跟你交談——還能再度碰觸到你。」
於是由衣用有點顫抖的聲音呢喃著:
「哥哥……雖然我是由衣,可是說不定不是真正的由衣哦?或許化為魔術媒介的我已經死在那片海裡,如今在這裡的只是擁有由衣記憶的《魔銀之鎖》也說不定哦……不,這點大概是錯不了了。」
「這有什麼關係?像這樣子抱著你我就明白了。你是由衣哦。」
聽我這麼一說,由衣的身體頓時放鬆了力氣。
「——嗯。」
由衣在我懷裡點了點頭。
「嘶……嗚嗚……」
某個地方傳來哭聲。那不是由衣,雖然我現在好像也快要哭出來了,但我還沒有發出哽咽聲。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陽、陽名?你、你怎麼了?」
流著大顆淚珠的是陽名。
「因為……嗚嗚嗚……嘶……」
啊——對了。
我發現自己問了個蠢問題,陽名是把我們兄妹倆跟自己與陣重疊在一起了。
「對不起。」
我伸出左手撫摸陽名的頭,這是我唯一能說的話。
「啟介哥~~……」
陽名抱住了我的手臂。就在我的眼淚也終於快要潰堤的時候,耳邊傳來冬上嘀咕的聲音。
「遠見同學是……對吧?」
「你、你說什麼?冬上。」
我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只是覺得好像又多瞭解遠見同學一點了。」
光聽講話的內容是很正常,但她嘴角那抹空虛的笑容卻讓我很在意。
「你瞭解什麼了?」
於是冬上用極為死板的語氣說:
「原來遠見同學有戀妹情結跟戀童癖啊。」
「才沒有!」
雖然我全力否認,不過因為由衣在不知不覺中也哭了,我不能硬把她拉開,所以只好暫時繼續承受冬上冰冷的視線。
2
「——那麼接下來要怎麼辦?我們不能在這裡磨蹭太久不是嗎?」
好不容易讓哭個不停的由衣與陽名冷靜下來後,唯一保持鎮靜的冬上問道。
「這個嘛……就照一開始訂下的目標,去愛莉莎那邊吧。」
「啟介哥,請等一下。」
不過哭紅了眼的陽名卻提出異議。
「從由衣剛才所說的話看來,現在最應該避免的是讓她被哈利·萊特抓到。我說的沒錯吧?」
「嗯,只要那個人的一句話、只要那個人喊出《鍵之名》,我就會毀壞。不過因為現在《通道》封閉了,只要不被他直接碰到就不會有事……」
由衣對尋求確認的陽名點了點頭。
「那麼最應該優先處理的就是那件事。對方八成正拚了命地尋找突然從操場上消失的我們吧。所以在我們最有可能去的愛莉莎或友月同學所在之處附近,當然也會有《群聚》的魔術師正寺株待兔地等著我們,我們不能帶著由衣去那裡。」
「不然該怎麼辦呢?」
難不成就我們這幾個人繼續四處逃竄嗎?如今這個城市裡電車也不開了,所謂的落石事故恐怕是《群聚》那幫人幹的好事吧。雖然還有越過山嶺的馬路與隧道,但對方很有可能也用什麼方法加以封鎖了。換言之,我們已經被困在這座城市之中,就算在超過十萬的居民全都變成敵人的鳥籠中掙扎,遲早也會被逼得走投無路。
「現在的情況即使打了也不會贏,因此,我們只能想辦法逃出這個包圍網——也就是這座城市。不過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我們無論如何都需要愛莉莎的力量。所以……我去接愛莉莎吧。」
「啊?你、你在說什麼啊!那樣也太亂來了,要去也是我去,而且烏爾特小姐也把愛莉莎託付給我了。」
聽到陽名提出極為荒謬的提議,我連忙反駁。
「不行。啟介哥是我們之中最強的人,再加上又是哈利·萊特的天敵,所以你絕不能離開由衣的身邊。哈利·萊特曾說過自己就是《探求愚者》本身,如果他所說的是真的,那麼啟介哥只要待在由衣身邊,對方就不能輕易靠近,畢竟被《魔狼》碰觸到就會有致命的危險。」
這麼說起來,每當我試圖挑起近身戰時,他總是一個勁地逃走。或許用右手觸摸就能讓愛莉莎的肉體從哈利的支配中解放出來也說不定。
「不過——」
這是兩碼子事,我還是不能讓陽名去。正當我想這麼說的時候,四周響起了微弱的聲音,由衣的獸耳抖動了一下。
「史巴洛!」
「是蓋爾!」
陽名吃驚地仰望上方。
「被發現了嗎?可是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是啊,剛剛才被發現的……恐怕只有我一個人而已吧。」
「只有陽名……為什麼——」
我摸不清楚陽名話裡的意義。
「因為之前有一次和蓋爾一起執行任務,我才知道這件事情。其實蓋爾會使用一種有點奇特的內在魔術,他能發出與特定對象產生共振的聲音,藉此探索對方的位置。比起物理上的原理,感覺存在本身——感覺『氣息』這種說法或許比較容易理解也說不定。」
「這道理就很像陽名『看得到』吧。」
「是的,換句話說,在聲音的傳遞範圍內是無法躲過那孩子的,不過那隻限於熟知『氣息』的對象。也就是說,在我們之中會被發現的就只有我而已,不,原本要找的就只有我一個人吧。」
陽名露出苦笑。
「這下子我更須要個別行動了。要是逃得順利的話,也能發揮誘餌的效果。從河川的寬度判斷,這裡大概是流過學校前面的河川上游,所以我順流而下前往男生宿舍,啟介哥你們就從這座橋離開吧,」
雖然陽名乾脆俐落地做出指示,但我還是無法接受,什麼誘餌啊……
「陽名——」
正當我想呼喚她的名字時,臉上啪地傳來一陣輕微的衝擊。
「啟介哥,請你不要太小看我了。被烏鴉撫育長大的麻雀不會只是一隻膽小的鳥,我可是『獵鳥』哦。」
陽名用過去和我交戰時的魔術師眼神瞪著我。
「人多反而無法充分發揮我的『戰鬥方式』,所以啟介哥你們在只會綁手綁腳而已,請快點走吧。」
她的聲音具有不容分說的魄力,我這才領悟到陽名絕不是須要被保護的人。
「你真是……頑固啊。我知道了——愛莉莎就拜託你了,不過遇到危險要快點逃,不要勉強自己,只有這點你一定要答應我。」
「當然。我很清楚自己有幾兩重,所以絕不會做出莽撞的事情。謝謝你……啟介哥。」
看到陽名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我點了點頭。
「那就來決定集合地點吧。如果能夠和愛莉莎會合,那傢伙大概能感應到我的所在之處吧。不過如果失敗或趕不上的話,我們也只能就這樣分道揚鑣了。」
「那麼——就選現在感覺上最沒有人的地方吧。如果從那裡的話,我們或許就能自力逃出這個城市也說不定。」
冬上插嘴說道。
「最……沒有人的地方?」
我一問完,冬上便豎起手指這麼說:
「沒什麼是比電車不來的車站更沒有意義的了,你不覺得嗎?」
太陽在不知不覺間越過了子午線,現在正是柏油路面蓄積的熱氣與暴力的日光猛烈灼燒大氣的時候。
「——好渴啊。」
冬上氣喘吁吁地咕噥道。
和陽名分手後,來到對岸的我們為了閃避大馬路上三兩成群的面具附身者,在巷子裡穿梭奔跑著。
陽名先跑下橋幫我們引開了聚集在周邊的面具附身者。拜她所賜,我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被任何人找到。目的地是因為落石事故而全線停駛的傘陽車站。
「是啊,要是能在哪邊的自動販賣機買個飲料就好了……由衣不要緊嗎?」
我暫時停下腳步問道。
「呃,我嗎?我很好啦,只要像這樣跟哥哥在一起,我就會有精神了。」
這麼說完,由衣抓著我的手揮動起來。
「有精神?」
的確,現在的由衣絲毫不顯疲憊的樣子。所以這不是比喻上的意義囉?
「雖然我的身體是哥哥用魔法做出來的,不過因為現在和《通道》沒有聯繫,所以隨著時間經過,我也會慢慢感到疲倦。可是只要像這樣碰觸哥哥的話,魔力就會咻地傳過來,讓我馬上又充滿精神呢。」
「原來是這樣啊……」
她跟愛莉莎一樣吸取了我的精神力嗎?換句話說,我現在背負著兩人份的疲勞,不過這點小事我已經習慣了。
「真叫人羨慕……你也分些精力給我吧,遠見同學。」
冬上靠在牆上半開玩笑地說道。
「你就饒了我吧。如果是冬上的話,感覺好像會全部拿走呢。」
「哼哼,你挺清楚的嘛。」
冬上笑了笑,然後表情突然嚴肅起來。
「欸,遠見同學,你注意到了嗎?」
「……注意到什麼?」
「這樣下去的話,我們是到不了車站的。」
和陽名會合的地點,也就是我們現在前往的目的地之所以會是車站,其實是有原因的。那是因為從車站延伸出去的鐵路是最有機會逃出這座城市的路徑。
車道就算用什麼方法封鎖起來,那裡還是需要有人看守,可是一旦電車停了,軌道上就不會再有其他東西經過了。換句話說,監視應該也會相對鬆散才對,這是冬上的意見。
「不——沒這回事。」
「少騙人了,你明明就知道。雖然我們一路上都沒被發現,不過那是因為我們盡挑沒有人的路走。可是每個要沖地帶一定都會有戴著面具的傢伙在,所以我們只能繼續繞路,完全接近不了車站。連這種小巷子裡都有那些傢伙到處轉來轉去,大馬路上就更不用說了。接下來的路程恐怕也一樣吧?所以我們必須改變方針才行。」
「…………」
我默默聽著冬上的話,我己經想像得到她接下來要說些什麼了。
「要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繼續前進是不可能的,我是說用普通的方法。可是如果只有遠見同學你們的話,就能使用超越常人的移動方式。所以接下來——我要採取個別行動。」
聽到這段一如預料的發言,我忍不住把手貼在額頭上。
「不要連冬上你都跟陽名說一樣的話啊……」
「我可不是在學她哦,只是這樣做最合理,而且我也有非做不可的事。」
「非做不可的事?」
冬上點了點頭。
「我要去友月同學那裡。」
「你在想什麼啊……那裡跟陽名去的地方幾乎一樣危險哦?」
「不過只要朝之宮同學把那個叫愛莉莎的人帶出來,我們不就有辦法瞬間會合了嗎?可是在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以上了。雖然不知道朝之宮同學是失敗了、死心了,還是耽擱了太多時間……不過進行得不順利的可能性很高哦。如果要去醫院的話,愛莉莎小姐的魔術感覺上是挺可靠的啦,不過若是沒有的話,也只能直接過去了。」
「就算事情真的是這樣好了,光憑冬上你一個人……」
「沒問題的啦。從這裡就算不穿越大馬路也到得了醫院,我會儘量試著從後門進去的。而且對那些傢伙來說,我大概是最不重要的人吧,假使被抓到了,頂多也只是加入那些戴面具的傢伙而已。」
因為我解除了《瘋狂信徒面具》,冬上才會順勢跟我們一起行動,不過她的確不像我們和陽名有被盯上的理由。
「可是……友月說不定也被面具操縱了哦?」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冬上信心滿滿地一笑置之。
「友月同學才不是那種東西奈何得了的人呢。就算為威脅性命的傷勢所苦,她也不會認輸。不,她要是敢認輸的話,我絕不會原諒她的。沒錯——所以我想親自去確認這點。」
她的聲音裡可以感覺出絕對無法曲折的信念。
「為什麼……你那麼執著於友月呢?」
聽我這麼一問,冬上抬頭仰望巷子裡狹窄的天空,輕聲說:
「——因為我的劍輸了。我無法忘記那時候的冰碎裂的聲音,那是友月同學的心比我更堅強的證明,更是決定性的優劣。可是我絕對無法忍受就一直這樣下去,我想變得比友月同學更強,所以友月同學必須一直都是那麼強才行。她不可以輸給其他人或東西。」
劍……?
雖然我還有些地方搞不太懂,但冬上似乎無諭如何都打算去友月身邊的樣子。就算阻止她,她大概也不會聽吧。我死心地嘆了口氣。
「你真是充滿熱情啊……」
「是啊,說不定——我是喜歡上友月同學了吧。」
「喜、喜歡?」
我不禁拔尖了嗓子。
「哼哼,開玩笑的啦。那我往那邊走囉,遠見同學,你記得約定碰面的時限嗎?」
背部離開牆上後,冬上便指向接下來的岔路。
「啊、啊啊,是到日落之前……吧。」
「沒錯。不過遠見同學你們一抵達車站就立刻出發,不用等我們也沒關係。」
「為、為什麼?」
這我實在是很難同意。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用普通的做法是到不了車站的。不過一旦遠見同學試圖離開城市,就算是警備薄弱的地方也一定會被發現,然後敵人就會開始追趕遠見同學你們。這樣一來,戴著面具的傢伙就會移動,而我們應該也就能進入車站了。我等到黃昏以後再沿著跟遠見同學相反方向的軌道逃走,我想不管哪邊大概都有落石吧,不過也只能祈禱人能過得去囉。」
「是嗎?要拿逃跑的我們當誘餌啊……」
一起逃跑對冬上和陽名來說都很危險,而且只有我和由衣兩個人行動起來也輕鬆多了。
「你明白了嗎?那我走囉。如果朝之宮同學她們用魔術跟你們會合了,到時也不用勉強來找我們。」
這麼說完,冬上將視線移向由衣,並將手放在她的頭上。
「你也要加油哦。」
「嗯、嗯。」
由衣點了點頭。冬上笑著說「下次要讓我摸摸變成狗的你哦」,然後便踩著輕快的腳步彎過轉角離開了。
「那、那個姊姊笑得有點恐怖呢……」
由衣渾身顫抖,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危機。
「畢竟冬上好像超喜歡狗的樣子,她一定是打算盡情摸到厭煩為止吧。」
「我、我得小心才行……」
被我這麼一嚇唬,由衣僵著臉呢喃道。
不過儘管對由衣很過意不去,我卻在心中祈求著那一天的到來。
因為現在——平凡的日常生活實在是太遙遠了。
*
同一時間,男生宿舍前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混戰。
道路和宿舍腹地內都充滿戴著面具的人,多到連計算都顯得愚蠢的人數互相推擠,絲毫沒有可以移動的空隙,他們正在追趕的是區區一位少女。
「可惡,史巴洛那傢伙,這就是她的目的嗎?」
擺脫人潮後,少年從宿舍的樓梯上環顧混沌的戰場,並破口大罵。
「看她拚命地到處亂逃,我還在想她到底要幹什麼呢,結果居然把這一帶的勢力全都帶回來了……把她訂為搜索對象反倒出現反效果了——得快點聯絡赫蓮他們才行。」
少年咬牙切齒地尋找著應該就在眼下的少女,然而他找到的卻是倒在各個角落的《群聚》同志們。那不是負責《瘋狂信徒面具》的施術者,而是精心挑選出來的戰鬥員。
「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被幹掉了嗎……怎麼會,為什麼……在哪裡,你在哪裡啊?史巴洛!」
不過少年的聲音卻消失在人群發出的雜音之中,就算他豎耳傾聽也掌握不到氣息。
「在哪裡,你在哪裡啊!快出來!」
少年的聲音甚至開始交織著嗚咽,眼眶也浮現出淚水。
「我在這裡哦——蓋爾。」
「咿?」
脖子被某種冰冷堅硬的東西抵住,讓少年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當聲音無法傳遞到目標物上,以致於原本應該感應到的東西也變得感應不到時,你就馬上崩潰了……看來你還是一樣軟弱呢。」
「為、為什麼?我一直用聲音找你——」
「你只是在鬼叫而已。連集中精神使用內在魔術都辦不到,在我眼裡看來,你顯然只是個小孩子。」
少年的牙齒撞得咯咯作響,身體因恐懼而顫抖。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只是營造出我最擅長的戰場而已。蓋爾,就讓我告訴你我負責戰鬥任務時的外號吧。」
「外號?」
「在群聚中輕快飛舞,並將注意力中斷的空隙深深映入眼中,神不知鬼不覺地狩獵敵人的黑色小鳥。被烏鴉撫育長大的麻雀。大家都稱這樣的我為——《夜雀》。」
劈哩!
電光閃爍。
少女低頭望向翻著白眼倒下的少年,並嘆了口氣。
「——這樣姑且就全部解決了。不過面對區區的防身用電擊槍,你也未免嚇過頭了吧?以防萬一而隨身攜帶真是太好了。」
少女輕聲說完,便將視線從少年身上移開,然後開始爬上階梯。發現少女的面具附身者們雖然追了上來,但由於一窩蜂地湧入了狹窄的階梯,所有人都擠在一起動彈不得。
「是這邊吧。」
趁機抵達四樓的少女停在門牌寫著『遠見』兩個字的房蒔。
「嗯,托給我的鑰匙在……」
少女從裙子口袋摸出鑰匙後,便打開門鎖,轉動門把。
隨後,彷彿被迫近而來的腳步聲催促著一般,少女氣勢洶洶地打開了門——
3
「——要跳囉,由衣。」
和冬上分手,並經過一陣考慮之後,我這麼說。
「跳?」
聽了我的話後,由衣疑惑地歪著頭。她不能理解也是沒辦法的事,就連我自己在說出口後也覺得這話很不合常理。
不過就像冬上所說的一樣,如果不用超越常人的移動方式,大概就無法脫離這條巷子吧。而手段就是我剛才說的那番話。
「是啊,接下來要跳到屋頂上,然後再沿著屋頂移動。」
一旁的大樓是三層樓高,之前和哈利交戰時,我至少飛得比這還高,只要我有心應該就辦得到才對。
「這種事情……能辦得到嗎?」
就連由衣也露出了不安的表情。雖然我完全沒有自信,但我反而果決地點了點頭。
「這點高度對我來說遊刃有餘,包在我身上吧。」
「嗯——我、我知道了,哥哥。」
由衣輕易地把我的虛張聲勢當真。好,接下來只剩下把這段虛張聲勢化為現實了。
我詠唱咒文,讓《貪食魔狼》顯現在右手。視野稍微模糊起來,看來才休息了一下,精神力果然還是無法恢復的樣子。但我沒有表現出這份疲勞,就這樣若無其事地呼喚由衣。
「要走囉,由衣。」
「嗯!」
由衣點了點頭後,便攀住我的脖子。我用左手穩穩地撐住由衣,然後用陽炎的手腕毆打柏油路面。
「呀嗚!」
反作用力讓我的身體飛上天空,由衣發出了短促的悲鳴。
給我過去啊!
我在心中大叫。有別於和哈利交戰那時,現在還加上了由衣的重量,我無法預測能夠跳到多高。
啊……仔細一想,要是有讓由衣先變成莉露的樣子就好了。
事到如今,這個念頭才閃過腦海裡。不過由衣的體重卻完全不成問題,我們脫離了巷子的空隙,差點就要跳過了大樓的屋頂。
「嗚哇————」
我連忙在不失去平衡的狀態下往屋頂降落。比想像中還要輕鬆,這樣一來就不必讓由衣變回莉露了。當然,以莉露的外形還是輕鬆得多,不過我想儘可能地讓她保持由衣的樣子。
這樣就掌握跳躍的幅度了。感覺好像行得通……
雖然暗自放下心來,但我還是迅速將目光轉向上空。
很好——沒有任何人在。
不過不能就此大意,我決定好下一個目標後,便再度揮拳打向地面。
我們跳往隔壁一棟更高的大樓,趁身體停留在空中的短暫時間,我從大樓之間的縫隙往下一看,發現面具附身者正三三兩兩地聚集在道路上。
「嗯~~~~~~……」
由衣似乎沒有那種從容,她閉著眼睛呻吟了起來。
這回降落的屋頂上擺放著許多桌椅,看來這棟建築物似乎是飯店,而屋頂上則是露天啤酒屋的樣子。
這下正好,我躲進桌子底下窺探著天空。
雖然我們是為了閃躲面具附身者才決定橫越屋頂,但這樣還是有被發現的危險性。畢竟哈利·萊特剛才也是飛在半空中,我下能隨便鬆懈下來。
「不過……由衣,你這麼害怕高的地方啊?」
我對依然閉著眼睛的由衣問道。
「才、才沒這回事呢。我們不是還一起搭過摩天輪嗎?」
「啊啊……這麼說起來,以前我們全家常常一起去當地的遊樂園呢。」
由衣喜歡從座艙裡尋找認得的建築物。
「——哥哥,在那之後——過了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吧?」
雖然不知道在那之後指的是去過遊樂園之後,還是那起海難事故之後,但我還是點了點頭。
「爸爸跟媽媽……都已經不在了吧?」
「打從三年前那時起……他們就一直下落不明哦,我想大概是跟船一起……」
是嗎?原來由衣沒有這方面的記憶啊……她說自己作為《魔銀之鎖》清醒過來是最近的事,雖然由衣大概也從我的言行舉止中隱約察覺了什麼,不過她不知道的事情應該還很多才對。
「有——墳墓嗎?」
「叔叔舉行了形式上的葬禮,只有名字被刻在墓碑上……」
遭遇海難事故失蹤的人過了三個月就會被視為死亡。在我離開城市前舉行的葬禮上擺放著三幀遺照,由衣的名字也被刻在墓上。
「是……這樣啊。得去掃墓才行呢。」
「——啊啊。」
我懷著複雜的心境點了點頭。這兩年半以來,我從來都沒有回去那座城市,也沒有去掃過墓,因為我害怕面對、承認家人的死。而且由衣看了自己的墳墓後會怎麼想呢?
不過要是能夠安然度過這次危機的話,我或許該回去一趟也說不定。為了繼續往前邁進。
「好,那麼我要跳到下一棟大樓囉。準備好了嗎?」
「咦?啊,等一下!」
由衣連忙抓緊了我,然後閉上眼睛。
「就算你敢坐摩天輪,一定也沒辦法坐雲霄飛車吧。」
我苦笑著低聲說。雖然由衣在遊樂園時因為身高限制沒有坐過雲霄飛車,但她大概也會是同樣的反應吧。
「才、才沒這回事呢——」
「說話可是會咬到舌頭哦。」
我從桌子底下鑽出來,然後抬頭仰望更高的大樓——聳立在一旁的購物中心。
那是我遇見愛莉莎的那棟大樓。從那上面的話,大概就能飛越通往車站前的大馬路吧。
問題在於屋頂上有遊樂設施,原本在那裡的人或許會被面具操控而四處徘徊也說不定。不過接下來就要飛越大馬路了,雖然是在空中,但還是很有可能被發現,一旦被發現就只能一鼓作氣地上了。
「喝!」
由於高低差是目前為止最大的,我毫不節制地打穿了水泥地面。憑著突如其來的加速度飛上天空,我抓住購物中心屋頂上的圍欄,好不容易著陸了。我隔著圍欄窺探著電玩遊樂場周圍,不過那裡似乎沒有人的樣子。啊,對了,紙鳥籠罩整座城市是在營業之前啊……
恍然大悟的我越過圍欄,然後環顧起空蕩蕩的小遊樂園。過去我發現愛莉莎的那張飽經風霜的長椅依舊還在,不過如今並沒有人坐在那裡,只有一隻烏鴉正停在椅背上整理羽毛。
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我們,烏鴉轉向這邊,像是觀察似地歪著頭。
我從旁邊經過,往車站大樓那邊的圍欄接近。
『————』
我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於是回過頭一看,只見烏鴉正拍打著翅膀準備飛走。
「哥哥?」
我用目光追逐著逐漸往藍天消失的烏鴉黑影。由衣驚訝地看著這樣的我,剛才那是烏鴉的叫聲嗎?簡直就像是……
「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快走吧。」
這麼說完,我便越過圍欄站在屋頂的邊緣。
「我、我說……真的要跳嗎?」
「——這、這的確是有點恐怖呢。」
面對冒著冷汗發問的由衣,我老實地說道。
完全不迴避車道、四處走動的面具附身者們看起來就像米粒一樣。這高度根本無法跟學校屋頂相提並論,我的膝蓋自然而然地顫抖起來。
既然無法一次跳到這個高度,那麼落下時就算有《貪食魔狼》在,應該也無法完全抵消衝擊才對。
不過目標的車站大樓屋頂幾乎一樣高,因為隔著一條大馬路,所以距離至少有二十公尺以上,但只要不是往上跳,而是水平飛栘的話,這距離也非完全無法克服……我是這麼認為的。
「不過這還真危險啊……還是用《三頭獄牙》好了。」
只要統合三顆頭顱的話,應該就能發揮出更甚《貪食魔狼)的力量,要是發生什麼萬一也有個保險。我重新詠唱魔術,讓《三頭獄牙》顯現出來後,便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對岸。
雖然因為耗費龐大的精神力而感到暈眩,但為了不讓由衣發現,我抓緊圍欄壓抑著身體的晃動。
我應該還可以才對。不能在這種地方磨蹭下去了,至少得把由衣送到安全的地方才行。
「嗚嗚嗚……哥哥以前明明是個膽小鬼的說……」
由衣好像快哭出來似地嘀咕著。
「是啊,在厲害的傢伙面前就會渾身顫抖,而且絕對不敢靠近危險的地方。」
「因為哥哥很弱,所以我得一直保護哥哥才行呢。」
我露出苦笑。沒錯,只要看到我被人愚弄,不管對方是誰,由衣都會卯起來頂撞對方。
「雖然結果反倒害事情變得更複雜就是了。」
「什麼嘛——太過分了。」
「哈哈,抱歉。不過啊——自從三年前那時起,比起自己的事情,我變得更害怕失去別人。」
「哥哥……」
由衣的眼神變得搖擺不定。
「不過原本已經失去的由衣如今就在這裡。我得到了重新來過的機會,所以只要是為了保護你,我什麼都辦得到。原本害怕也變得不害怕了。」
這麼說完,我把三顆狼頭扭綁在一起,然後高高地舉起來。
「……我也會加油的。」
由衣用堅定的聲音說道,身體已經不抖了。
「走囉!」
我使出全力揮下右手。
這裡跟那片冰冷的海一樣,都是非常嚴苛的世界。不過這次我一定要讓我們兩人一起脫離險境。
我們的身體躍向空中,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現在根本沒有能夠分心看下面的閒功夫,因為我們正以驚人的速度向前衝刺。如果著陸時沒有用《三頭獄牙》煞車的話,我們可是會撞死的。
眼看對岸迅速接近,我抬起手腕擺好架勢,然後算準時機揮出了拳頭。
陽炎的手臂一邊掘起地面,一邊摩擦減速,最後我們平安降落在車站大樓的屋頂上。
「成、成功了……」
雖然全身冷汗直流,但我還是在鬆懈下來之前確認了周圍是否安全。
這裡也是我和陽名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一條大階梯貫穿了大樓中央,視野非常好。至少在可見範圍內似乎沒有面具附身者的樣子,我於是鬆了口氣。
嘎——!
不過從頭上傳來的嘶啞聲音,讓我的心臟又急遽鼓動起來。仔細一看,一隻烏鴉正在我們的頭頂上盤旋。
「……由衣,我們到了,接下來要跑囉。」
由於由衣依然以彷彿要勒死人的力道緊抓著我,我用左手拍拍她的背,舒緩了她的緊張後,便拔腿跑下了大階梯。
烏鴉啪答啪答地飛到了屋頂上禁止進入區域內的避雷針上,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
動作最好快一點——本能這麼告訴我。
如果是車站月台上沒人還能理解,不過連車站大樓裡都沒人就有點奇怪了。
「接、接下來我自己走。」
「我還可以,在抵達軌道之前好好抓緊我了。」
跑到剪票口的樓層前,我片刻不停地移動雙腿,鴉雀無聲的大階梯上只有我的腳步聲四處迴蕩。
一抵達建築物的車站部分,我無視一旁的售票機,滿不在乎地跳過了封閉的剪票口,然後從那裡爬上樓梯來到了月台。
嘎——嘎——!
嘎——咯——!
「什麼……」
沒有半個人影的月台上充滿了刺耳的叫聲,黑鳥密密麻麻地並排在月台的屋簷上。
「哥、哥哥……這是怎麼一回事……?」
由衣害怕地大叫。彷彿這裡是自己的碉堡一般,烏鴉不斷地尖聲恐嚇。
「……別放在心上!只是區區的烏鴉罷了。」
我這麼說完,隨即縱身一躍跳到了軌道上,然後開始沿著鐵軌用力地踩著枕木跑了起來。
不過討厭的預感已經轉變為確信了。
背後的烏鴉同時鼓起翅膀,並像是追著我們似地化為黑云覆蓋在我們頭上。
追上來了,這些傢伙果然是——
在烏鴉的追趕下,我沖上架設了鐵軌的高架橋,高樓大廈逐漸消失,高架橋慢慢轉往山裡,前方應該有個隧道才對。
我要守住,絕對不能放手,這回我一定要拯救由衣!
以這份信唸作為精神食糧,我拚了命地移動雙腿。由於一直維持著魔術的關係,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不過我還是竭盡氣力延續快要中斷的意識。
拜託撐下去啊!
『——慾望超越一切。眾人尋求天之支柱,遙指高空的纖細手臂。愚蠢的賢者啊。』
「什麼?」
我驚愕地仰望黑云,聲音是從那裡傳來的。難不成烏鴉們正在詠唱咒文嗎?而且在不知不覺間,烏鴉的集團擴張成好幾倍大。
『將石頭投向異端的愚民們。闇之碎石。蹂躪跪下的敗者吧。』
數百隻烏鴉齊聲唱和。
可惡,只要跑進陡道里,就能甩開這些傢伙了啊……
發現咒文已經詠唱結束,我停下腳步將《三頭獄牙》舉在胸前。
『漆黑彈丸!』
黑色子彈朝我激射而來,不過與其說是子彈,那更像是要把我們壓垮的黑色『平面』。
「哥哥?」
「這點程度不要緊的!」
我揮出三顆狼頭挖空了彈幕的中心。圓圈外的子彈落在我們周圍,彈起了鋪在鐵軌上的大顆碎石。
雖然右手噗通地鼓動起來,但由衣一把手放上去,脈動就立刻平息了。
「我——《魔銀之鎖》擁有抑制《朱爾軍神的右手》失控,並將吸取來的魔力釋放出來的力量。所以你不用在意極限的問題哦,哥哥。」
「我知道了!」
太好了。既然右手沒有使用限制的話,無論遭到什麼樣的魔法攻擊,都只是右手的餌食罷了。而且吸收的力量似乎也有助於維持魔術的樣子,原本模糊不清的意識變得稍微清醒了一點,這樣一來好像就能繼續打下去了。
「隨便你愛怎麼吃就怎麼吃吧,《三頭獄牙》!」
我大聲嘶吼之後,便『放棄』了控制魔術,於是三顆狼頭以壓過子彈落下的速度開始大鬧起來。
最後終於穿透彈幕直搗鴉群,不過烏鴉們卻在眨眼之間散開,往高空飛去。
「哥哥,下面!」
由衣對注意力集中在頭頂上的我大叫,仔細一看,我的影子裡突然冒出一隻白色的手,試圖抓住由衣的腳踝。
失去由衣的恐懼讓我渾身不寒而慄。在感情的驅使下,身體搶在思考之前動了起來。
「可惡!」
為了阻止那隻手碰觸到由衣,我往後一跳,並重新掌控了《三頭獄牙》。緊接著將蓄積起來的魔力噴向手腕!
消失吧,試圖搶走由衣的傢伙,從我們的面前消失吧!
一道白光隨著憤怒與恐懼交織的熾熱衝動釋放出來,迸發的光輝試圖將手腕連同影子一起吞沒。
「——迷途羔羊。」
不過影子裡傳來聲音後,光芒便在即將命中之前改變了軌道,轉而朝空中飛去。
「被發現了嗎?就只差那麼一點點呢……」
即使我離開了也依然像水窪般留在原地的黑影裡響起聲音,並冒出了另一隻手。彷彿藉著那隻手的力量爬出地面似地,一位金發碧眼的少女現身了。
「……哈利·萊特嗎?」
我喘著氣呼喚那個名字。
「啊啊,沒錯。雖然不知道汝是如何逃出那裡的,但優秀的鳥兒們幫我找到了汝,我來是為了繼續剛才沒做完的事。」
這麼說完,哈利·萊特瞥了從空中包圍我們的烏鴉一眼。
「那些烏鴉……到底是什麼?」
「他們都是《群聚》的成員。《探求愚者》中有個將自己的部分精神移至其他物體、並將之當作《式》的魔術存在。只要將言語轉化為意念傳送給《式》的話,也能進一步透過《式》來使用魔術哦。汝最好知道如今這裡可是聚集了數百名魔術師呢。」
烏鴉同意似地嘎嘎叫。
怎麼辦……要轉身繼續逃跑嗎?還是在這裡背水一戰呢——
不過看到烏鴉們像是擋住去路似地降落在鐵軌上後,我下定了決心。
只能在這裡做個了結了。雖然由衣說被哈利·萊特碰到就完了,但我方應該也是用右手碰到那傢伙就能獲勝才對。只要有不受限制的《魔狼》就不必害怕魔術,無論對方的數量有多少,我們都有勝算。
這次——我一定要用我的力量粉碎試圖吞沒我們的蠻橫現實。
那片灰暗的海曾經從我們身上奪走許多東西。我們無法違逆,也無法抵抗,不過現在的我擁有能夠保護由衣的力量。
我怎麼能夠讓她再次離開我呢!
「由衣,你只要小心不要被哈利·萊特碰到就好了。對了,如果怎麼樣都閃不過的話,到時候——」
我附在依然抱著我的由衣耳邊輕聲說。
「——嗯,我知道了。」
由衣也小聲回答。
「死心吧,汝等就要死在這裡了。乖乖地完成自己的使命吧。動手!」
哈利·萊特厲聲下令後,烏鴉們便再度開始詠唱咒文。唱得七零八落、一點都不整齊的扭曲聲音震撼著大氣。
隨後哈利·萊特在沒有詠唱咒文的情況下朝我們伸出了手。
「無偽謊言!」
又是那時候的魔術嗎!
眼看哈利·萊特這次化為十個分身,我不禁咂舌一聲。然而那傢伙顯然也很怕碰到我,這是逃跑的戰術。
如此一來,我只好繼續攻擊了。
「喝啊啊啊啊!」
我無視烏鴉的存在,朝附近的三個哈利·萊特揮舞狼頭。為了不對愛莉莎的身體造成太嚴重的傷害,這次我收起了獠牙——
不出所料,狼頭才剛接觸到,幻影就化成煙霧並為右手所吸收。剩下的七人一邊迴避《三頭獄牙》,一邊把我團團包圍起來,然後動作一致地將手掌貼在地上。
「愚鈍步行!」
地面從哈利·萊特們駐足的圓周上往我的方向變成了灰色。
我的雙腿突然一沉,鞋子牢牢黏在地面上。
『漆黑彈丸!』
『誘惑子鬼!』
緊接著頭上又響起了烏鴉們的《起動語言》。黑色子彈傾注而下,同時我的周圍出現了彷彿用紙直接剪出來一般的白色人形。
「這種東西!」
我分別操縱著三顆狼頭,其中一顆打向腳邊的地面解除咒縛,另一顆作為防堵彈幕的傘大大地張開嘴巴保護身體,最後一顆則是咬破纏上來的白紙士兵。
我為了守護左手抱著的由衣,為了不再失去她的體溫而揮舞著右手。
我哪能交給你,我哪能交給你啊!我才不會放手呢!
「不過是區區的道具少在那邊囂張了!」
哈利·萊特怒吼一聲,其中三人便朝這邊衝過來,剩下四人則是手指著我詠唱咒文。
「闇黑咒縛!」
「嗚……」
從影子延伸出來的黑色帶子綁住了我的關節,但我馬上用指尖操控狼頭消除了魔術。
不過三個哈利·萊特卻趁機逼近而來。在這之中誰才是真的呢?
由於其中一顆狼頭被當成阻擋彈幕的盾牌而動彈不得,我無法同時迎擊所有人。
「由衣!」
我這麼呼喊一聲,然後隨便將手臂揮向其中兩人。不過這兩人都不是真的,他們化為煙霧消失了。
剩下的一個哈利·萊特從左邊朝由衣伸出了手。來不及了。不過就在他的手指快要碰到的時候,由衣的項圈閃爍起銀色的光芒,同時身體輪廓往內縮小。
「汪!」
外型變成小狗的由衣在我的手中吼叫著。
「竟然耍這種把戲——」
哈利·萊特的臉扭曲起來,那傢伙的手腕徒然劃過半空。
如果這傢伙是真的,這樣就結束了!
不過揮出去的狼頭也將這個哈利·萊特變成了煙霧。
「呃?」
冒牌貨——
成功的喜悅轉眼變成了焦慮。
剩下的四人拿這三人當幌子逼近眼前。
既然已經用掉緊急閃躲的最後手段,小花招就再也起不了作用了。這次我真的無法保護由衣了。
開什麼玩笑——才這樣就放棄了嗎!我哪能就這樣放手!
我把黑色毛球抱進懷裡蹲下,不讓哈利·萊特碰到。
「不准——接近由衣!」
沒有什麼戰術,我只是隨著情感的爆發將蓄積的魔力從狼嘴中解放出來。方向什麼的也都不管,總之,我就是讓張大嘴巴圍繞在身邊的狼頭迸發出大範圍的光輝。
耀眼的光芒將除了我以外的東西都染成了白色。
「呃啊!」
哈利·萊特的叫聲傳進耳裡。我抱緊了在懷裡用鼻子發出嘶嘶聲的小狗由衣,以免自己一不小心鬆開了手。
景象——逐漸恢復了色彩與輪廓,情況完全改變了。
覆蓋天空的烏鴉全都墜落地上,並微微地痙攣著。由於我沒有集中威力,它們大概只是受到衝擊波的影響昏過去而已。雖然有幾隻烏鴉恢復意識,並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但衝擊似乎解除了魔術支配的樣子,它們都嘎嘎叫著飛走了。其他烏鴉也逐漸清醒過來,隨後跟著離去,最後只剩下提起肩膀喘著氣的一位少女。
「汝——可真行啊……」
哈利·萊特頂著一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吐出怨恨的話語。
或許行得通也說不定。這附近八成已經沒有《群聚》的魔術師在了,正因為這邊的戒備很薄弱,那些傢伙才只能借用烏鴉的身體搶先一步過來堵我。
而且現在是打倒哈利·萊特的好機會。如果可以控制右手只吞噬掉哈利·萊特的話,也能順便搶回愛莉莎的身體。
可是——
「…………」
我們卻一動也不動地瞪著彼此。這是因為先碰到對方的人就贏了,在接近的瞬間就決定了勝負。
變成小狗的由衣體積很小,《三頭獄牙》也比哈利·萊特的手要長上數倍。
雖然情勢應該對我方比較有利,但我卻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輕易踏進哈利·萊特散發出來的陰氣之中。
時間拖太久的話,烏鴉們或許又會被操控著飛回來也說不定……
我只顧著著急,完全抓不到行動的時機。
雖然我也想過放下由衣發動攻擊,但要是讓她離開我身邊,一旦發生了什麼出乎預料的狀況,我很有可能保護不了她。
要是那傢伙在的話……
正當我在腦海裡想像著與眼前的敵人擁有相同外表的少女時——
「啟介!」
空中傳來了呼喚聲,緊接著兩道身影降落在我的身旁。
那是愛莉莎——還有陽名!
是嗎?原來陽名成功將愛莉莎帶出來了啊。愛莉莎靠在陽名身上,看起來好像很難過的樣子,不過她卻大叫:
「《魔銀之鎖》就交給我吧!」
「什麼……」
哈利·萊特流露出動搖的神色。就是現在!
「由衣,去愛莉莎那邊!」
我把由衣放到地上,然後跑向哈利·萊特。視野一角可以看到恢復人型的由衣正衝向兩人,這樣我就能專心戰鬥了。
我操縱著三顆狼頭,分別從不同的方位擊向哈利·萊特。
雖然那傢伙臉色大變地往後一跳,但《三頭獄牙》接收了我的意向,稍微伸長了脖子。
去吧!
贏了——當我這麼想時,我注意到哈利·萊特的表情。那傢伙在笑,別說是破綻百出了,那傢伙身上甚至沒有一絲絲剛才感覺到的陰氣。
「為什麼……?」
身上竄起一股彷彿心臟被冰冷的刀子刺中般的惡寒。
「這樣有盡到我的職責嗎?」
哈利·萊特開口問,對著除了我以外的誰。
「——啊啊,辛苦汝了,《鸚鵡》(派囉特)。」
背後傳來了回答聲。
怎麼會——?
我的指尖碰到哈利·萊特身體的那一瞬間,輪廓就像溶解似地扭曲起來。這傢伙並非幻影,我確實碰觸到了實體,只不過在那裡的卻是身披黑色斗篷的老人。那個被狼頭打穿腹部的老人帶著僵硬的笑容倒在鐵軌上。
「不要!」
由衣的慘叫聲。在感覺到絕望籠罩了內心的同時,我回過頭去。
騙人,騙人——這是騙人的。
「我抓到汝了……《魔銀之鎖》。」
金發碧眼的少女笑了,無法挽回的現實活生生地擺在眼前。
我以為她是愛莉莎,但我現在才察覺到,那傢伙身上感覺不到《通道》。如果有兩個愛莉莎在的話,另外一邊一定是真的,這種先入為主的成見使我疏於確認。
那傢伙才不是愛莉莎——是哈利·萊特。
「由衣?」
現在大叫也已經來不及了。哈利·萊特單手抓著由衣的項圈把她提到半空中,並哈哈大笑起來。
在那片漆黑的海裡發現右手空無一物時的記憶復甦了。莫可奈何的絕望。無窮無盡的後悔。
又要——又要重蹈覆轍了嗎?
「可惡啊啊啁啊啊啊啊!」
我自暴自棄地往前猛衝,不過那傢伙卻扭動嘴角,然後用另一隻手一邊勒緊陽名的脖子,一邊推向我的眼前。
「別動,不然這小姑娘可是會斷氣的哦。」
「嗚——」
「啟……介哥……對、不起……」
陽名半睜著眼,以嘶啞的聲音道歉。剛才那傢伙看起來像是靠在陽名身上,但其實相反,那傢伙用繞過脖子的手掩住陽名的嘴巴,限制了她的自由嗎?
「你……不是說過什麼自己無法賦予死亡嗎?既然如此,你也不過是虛張聲勢——」
不過我還是不得不停下來確認,因為陽名難受的表情看起來非常危急。
「是啊,大多數的生物都會無比地抗拒死亡,那是本能,身為《探求愚者》的我無法否定這個願望。不過——這個女孩不一樣。」
「陽名不一樣?」
「這個女孩打從心底渴求著死亡。想去《鴉》身邊這個願望雖然渺小,但卻散發著強大的光芒。真是愚蠢的願望啊,見了汝等兄妹倆之後,這種想法大概又變得更為強烈了吧。不過我認為這值得讚賞,不止值得讚賞,我還能為她實現。」
「嗚呃!」
哈利·萊特的手施加力量,讓陽名不禁發出痛苦的叫聲。
「住手!」
我這麼一叫,哈利·萊特便放鬆手的力道笑了。
「呵呵,那麼汝就別動,乖乖坐著見證終結的時刻吧。」
哈利·萊特又把由衣高高地舉起。
「放開我!」
雖然由衣慌張地大吵大鬧,但就算被踢到了臉部或手腕,那傢伙還是無動於衷。
怎麼辦?我該怎麼做才好?
陷入死胡同的情況,捲起漩渦的思路,我的身體動彈不得。
「別那麼激動,《魔銀之鎖》。汝好不容易就要結束使命獲得解放了……從吃掉汝的哥哥的褓母這個角色。」
一句違和感很重的話傳進耳裡。
「吃掉?」
我不懂哈利·萊特這句話的意義。
「哼,朱爾軍神的右手啊,汝還沒想起來嗎?」
「你在說什麼……」
雖然我嘴巴上這麼回答,但心臟卻狂跳到快要破掉似地,頭蓋骨中心彷彿受到灼燒般熱了起來,黑色的夢在眼球深處閃爍。
我從哪才那番話想像到了什麼,不過我的大腦卻拒絕承認,基至還試圖含糊地搪塞過去,我自己也有自覺。
不能想不能想——
「看來枷鎖幾乎已經鬆開了呢。」
哈利·萊特眯起眼睛,然後往握著項圈的手施力。
由衣的項圈唰一聲斷裂開來。
「那就去拿回來吧。選擇妹妹當鎖鏈的就是汝自己的那段記憶。」
腦海裡……響起了開鎖的聲音,然後記憶之門開啟了。
「不行!」
雖然由衣這麼大叫,但我的意識卻逐漸墜入那片洶湧的波濤之中。
已經無法阻止了。夢境轉變成名為過去的現實淹沒了我。
復甦的起始之日——海難事故的情景,我所欠缺的記憶。
——讓我來告訴汝吧,朱爾軍神的右手。這個世界裡有赫斯·史特林設下的防衛機制,其名為《反牙》——
遠處響起了哈利·萊特的聲音。不過我被記憶中的海所吞噬,只能聽見片段。
掉進海裡的我握住由衣的手,然後拚了命地游向海面。
——擁有《高次元存在》及魔術通道的人出現在方舟外的那一瞬間,《反牙》會以距離最近的生命體為媒介顯現出來,並將該破戒者給吞噬掉。為了防堵魔術流出,以及像我這樣的叛徒逃走,《反牙》必須擁有如此迅速的反應。不過這樣對我很不利——
當我掙紮著想要逃離黑暗深淵時,前方突然閃爍起耀眼的白光。在那道光的照射下,我明白海面就近在眼前了,於是竭盡全力劃起水來。
哈利·萊特說的話十分酷似《魔狼》的相關說明,但卻有些微妙的不同。我一邊看著過去,一邊在腦袋的角落這麼想。
——汝所看到的光芒是打破方舟結界的星龍咆哮,而後我的女兒從開口飛到了外面的世界。原本《反牙》會瞬間發動殺了我的女兒,但實際上卻非如此。那是為什麼呢——
這我怎麼可能會知道——我只是拚了命地在過去的海中疾泳。
不過就在指尖即將碰觸到海水與大氣的交界面時,右手顫抖起來。同時全身麻痺,變得不聽使喚。脈動的速度與強度逐漸增加,聯繫著由衣的右手掌心像是灼燒似地熱丁起來。
——我改變了《反牙》的『名』。赫斯創造出《反牙》的時候,我曾將之比作吞噬北歐神祇的魔狼芬里爾,當時赫斯還苦笑著說兩者確實很像。在那之後,方舟內就經常用別名魔狼來稱呼《反牙》,不過他們並不明白其中的危險性——
無關我的意志,右手自己抖個不停,手臂上咻地冒出粗硬的黑色體毛。
接下來的部分顯然沒有在夢裡看過。
——累積一定歷史的既存概念容易侵蝕新的東西。透過『狼』這個屬性的共通項,我將芬里爾之名導入《反牙》,並加以改變、置換成新的魔術,也就是像神話一樣在時機來臨前以兩個禁制封印起來的《魔狼》。我扭轉自己的力量,並反過來利用吸收的過程——
染成黑色的右手膨脹起來。右手前方的由衣恢復意識睜開眼睛,看到了變了個樣的我。
由衣的嘴裡咕嚕地冒出大大的氣泡,大概是正在慘叫吧。她因為恐懼而扭曲了臉龐,同時掙紮著試圖揮開我的手,雖然我自己也想放開由衣的手,但卻好像黏住似地動也不動。
漲大如野獸般的手腕逐漸吞噬了由衣。
——那兩道枷鎖正是《朱爾軍神的右手》與《魔銀之鎖》。被朱爾軍神的右手當成媒介之人,首先只有右手會顯現出《反牙》,然後那隻手把另外一人變成媒介後,便將其做為《魔銀之鎖》加以吸收,於是兩者便以《魔狼》的形式穩定下來——
由衣的嘴巴動了起來。
「哥——哥哥——」
隨著空氣吐出來的模糊聲音傳進耳裡。
由衣在害怕我的同時也向我求救。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住手,快住手!
擴展開來的黑毛掩蓋視野,並侵蝕了由衣。
我、我的手把由衣給——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
當我回過神來,黑色的景色已然消失,眼前是被磨得光亮的鋼軌。
「怎麼?朱爾軍神的右手,汝想起來了嗎?《魔銀之鎖》也徹底封印了魔術顯現時的記憶,畢竟精神崩壞就不能當作媒介了嘛。在我做好準備之前,朱爾軍神的右手必須確實發揮牢籠的功能,所以我才動了這種手腳。」
哈利·萊特所說的話我連一半都沒有聽進去。我跪在地上喘著氣,並且注視著自己吞噬掉由衣的右手。
「我、我……」
「不對,哥哥!錯的人不是哥哥——」
「沒錯,如果要說誰有錯的話,大概就是我吧。不過那又怎麼?無論是誰的錯,殺死這女孩的人都是汝哦。」
殺死——
視野模糊起來。頭好痛。什麼都看不清楚。
直接奪去由衣性命的……是我。
那是比放開她的手更為明確的罪過,是難以背負的沉重業障。
「而且死了之後呢,《魔銀之鎖》只有意識一直被束縛在汝體內。汝難道不想給她一個痛快嗎?」
「這……」
我什麼都無法回答。我不知道什麼才是對的。
「這表情真不錯。怎麼樣?朱爾軍神的右手,汝想要懲罰嗎?」
「懲罰?」
「所謂懲罰乃是贖罪的方法,就讓這個人來賜與汝懲罰吧。」
這麼說完,哈利·萊特便念道:
「影步。」
空中開了個黑色的洞穴,裡頭咚一聲地掉出了什麼東西。那是被黑色帶子束縛住全身,嘴也被堵住的金發碧眼的少女。
「愛莉莎——」
我呼喚她的名字。愛莉莎似乎還有意識的樣子,她因為撞到地面的衝擊而發出了微弱的呻吟聲。
「壓制住這個城市的同時,我就先把女兒給抓起來了,畢竟她是比什麼都要來得重要的關鍵。朱爾軍神的右手啊,以汝之身喚醒犯下掠奪諸神之大罪的《天牢》,而後接受與己身之罪同等的懲罰,這就是汝的使命。」
雖然由衣一邊喊著不對不對,一邊使勁地搖著頭,但我無法拒絕哈利·萊特所說的話。
「不……行。啟介……哥……別管……我了。」
陽名也呼喚著我,不過我卻怎麼樣也站不起來,雙腳動彈不得。
我心中的某個角落……渴望有人賜與我懲罰。
「我——」
我想逃離這份痛苦,想要逃離這種心痛。
「呼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汝剛才祈求了吧,朱爾軍神的右手!拒絕罪過,容許懲罰……祈求自身的毀滅!」
哈利·萊特勾起嘴唇。
「咦?」
「讓我來告訴汝一件好事吧。其實我到剛才為止都還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汝這句話,那就是我將摧毀《魔銀之鎖》。」
「你說什麼……」
「沒有意識的話還好,但汝卻擁有強烈拒絕自己和妹妹滅亡的『願望』。若是執意違逆的話,我自己本身的存在也會稍微受點傷。我希望儘可能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所以一直在等待汝的願望動搖。啊啊,順帶一提,由於《魔銀之鎖》已經不是人了,我不會將她的願望納入考慮。」
我剛才……該不會——
「最後將這句話深深地銘記在心吧,再度扣下扳機殺害妹妹的人就是汝自己——」
這麼說完,哈利·萊特便將視線栘向由衣的項圈。
住手……
可是我已經發不出聲音了。我又把由衣給——
「好了,讓這一千年來欠缺了神的空白結束吧。我將引導的不是落日,而是拂曉的黃昏——《諸神的黃昏》!」
由衣無聲地大叫,項圈綻放銀色光芒,同時裂痕也擴展開來。
在眼球彷彿要燒起來的光輝中,由衣的身影逐漸消失。
啪嘰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那是妹妹毀壞的聲音。
那個聲音也逐漸粉碎了我的心。
然後遠見啟介這個變得空蕩蕩的軀殼——開始撕裂瓦解。
*
同一時間的友月綜合醫院。
一位少女在眾多病房的其中一間沉睡著。雖然她的臉上貼著一副面具,但那副面具卻劈哩啪啦地起火燃燒,讓底下的臉露出了一半左右。
及肩的黑髮配上白皙可透的肌膚,那是一位美麗的少女,但她的胸前卻醜陋地刻劃著黑色的傷口與裂痕。
「嗚……呃……」
半開的嘴裡吐出紊亂的氣息與呻吟聲,少女如今正身陷痛苦之中。
胸口的傷侵蝕著肉體,試圖侵犯精神的面具折磨著少女,然而少女仍以空洞的意識與之抗衡。
「不要……我不想把自己交給這種東西……」
少女在心底大叫。
「——一定有什麼狀況發生了……明明現在……不是在這種地方睡覺的時候……為什麼我卻……」
雖然少女竭盡所有精神力試圖排除面具的入侵,卻反而讓胸口上的傷擴展開來了。
「啊啊……嗚嗚嗚嗚——!」
強烈的痛楚讓少女忍不住大叫,因此,她沒有注意到某個人進入了病房內。
「——君不想死嗎?身為月之友人的少女啊。」
某人把手放在少女的額頭上這麼問。
「是誰?」
少女嚇了一跳,連忙以嘶啞的嗓音反問。雖然她稍微張開了眼睛,但額頭上的手卻擋住了視線,讓她無法看見對方的臉。
「回答妾身的問題。君想活下去嗎?」
雖然心裡捲起了疑惑,但因痛苦而朦朧起來的意識並非能額外思考其他事情的狀態。回過神時,少女已經老實地將願望說出口了。
「我……不想死。我……想去……啟介同學的身邊……」
「那麼君要背負命運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妾身就救君一命吧。只不過那或許是比死還要難熬的事情也說不定。」
少女無法理解對方在說些什麼,但她卻毫不猶豫地追求——生存。
她討厭就這樣在什麼也辦不到、什麼也不知道的情況下死去。
無論最後會變成怎樣,她還是有想見的人、想要幫助的人。
「是嗎?那麼君就是妾身的『後繼者』了。」
見少女點了點頭,某個人這麼說道。
「——閉上眼睛。」
少女照對方說的闔上眼後,某人便將手從額頭移往胸前的黑色傷口,並打開睡衣前襟讓傷痕露出來。
「心被削除的話……只要填起來就好了。」
某人從懷裡取出小刀並拔出刀鞘,之後便毫不猶豫地輕輕割開自己的手腕。鮮紅的血液流過手臂,然後啪嗒啪嗒地滴在黑色的傷口上。
「啊啊?」
剎那間,少女弓著身子大叫起來。血液眨眼滲入傷口,將漆黑的傷與裂痕逐漸染紅。臉上剩下的面具熊熊燃燒起來,最後完全焚燬。
一幅鮮紅色的景象投映在少女的腦海中。紅色的月亮和被鮮血浸潤的大地,以及身材高大的男子與個頭嬌小的女孩。然後響起了——嘆息聲。
「很痛苦嗎?不過君的身體應該承受得住才對。」
不久,傷口開始閃爍起紅色的光芒,裂痕也一點一點地慢慢消失。
「別忘了君作為性命的代價而背負的東西。既然獲得妾身的血,君就已經逃不掉了。」
雖然某人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逐漸變小的傷口,卻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地抬起頭來。
「……妾身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在那之前,妾身要先說一聲:記住了,君的命運之名,那就是——友月家當家『朋月未永』的使命。」
「未、永……?」
雖然少女這麼反問,但某人卻不再開口說些什麼,就這樣離開了房間。
過了一會兒,房門再度被粗魯地打開了。
「哈、哈……友月同學,你沒事吧?還活著嗎?」
衝進房間的長發少女朝室內呼喊。
「——冬上同學?」
原本睡在床上的少女坐起了上半身,並一臉不可思議地將手貼在自己胸前。
「奇、奇怪?看起來好像比想像中來得有精神呢。你不是受了很嚴重的傷嗎?,
被稱為冬上的少女困惑地歪著頭。
「嗯。本來……是這樣沒錯,可是——」
少女敞開的胸口上,已經連一道傷痕都沒有了。
作者:
l582l582
時間:
2012-10-15 11:53 PM
第四章 愚者的願望,光輝的右手
一定會成功的。只要我跟愛莉莎在一起——
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問題。
-----------
0
啟介、啟介、啟介!
那不是我的聲音,但卻從我的體內響起。那是和我有所連結的她的聲音,還有她所看見的景象。
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正在喊叫著。儘管嘴巴被堵住而發不出聲音,她還是在心裡大聲呼叫。
在她視野裡的是遠見啟介的原型就要消失的黑色團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悲傷、恐懼、憎恨、憤怒在心中瘋狂肆虐。
啟介,不要消失,不要變得不是啟介啊!
悲傷與恐懼朝著眼前即將消失的重要的人投去。
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為什麼要把他從我身邊奪走?你在笑什麼!
憎恨與憤怒對著在自己身旁哈哈大笑,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少女爆發。
不過凌駕這些感情的壓倒性『衝動』卻從最深處湧現出來。
不對,我是、我是——
自我逐漸崩潰。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正在瓦解,被某個更大的『名字』吞沒。
存在本身變質了,義務與職責試圖重新改寫我。
啟、介。
我呼喊著發誓會記住我名字的少年。
我尋求著他那應該會回應我名字的聲音。
不過我的聲音前方,已經是《天使王》的敵人了——
1
噗通、噗通——
那是心臟的聲音,傳達出我體內寄宿著另一個存在的生命鼓動。
染成黑色的《三頭獄牙》體積漲大,同時逐漸將我吞沒。我的存在一點一點被啃食掉了,狼頭與覆蓋著黑毛的右手融合,並奪走了掌控權。
三顆狼頭擰扭交纏在一起,然後在互相啃咬的情況下變成了一顆巨大的狼頭。其巨大的口腔一口吞下了本應是主人的我,視野遭到封鎖,溫暖的黑暗包圍著我,同時蠢動了起來。
我不覺得痛,也不覺得舒適,只有一種自己逐漸變得稀薄並擴散開來的感覺。
嘗試拒絕的意志並未湧現,我把心寄託於絕望而放棄了思考。
由衣、由衣——由衣、由衣——
妹妹的名字在腦海中盤旋。那兩個字並未化為言語,只是作為音節不斷反覆而已。
我也想不出道歉的話,不,就連道歉這件事情本身都顯得愚蠢。
不知不覺間,原本被黑暗所覆蓋的視野展開了,我從非常高的視點眺望著外界。
哈利·萊特在我腳邊笑著,而陽名正對我叫喊著什麼,但我卻聽不清楚。哈利·萊特厭煩地將大吵大鬧的陽名扔到一旁。
感情稍微湧現出來。
胸口彷彿灼燒起來的熾熱衝動,這是——憤怒。還有不屬於自己的部分所懷抱的——飢餓。
這兩種情緒命令我吃了那傢伙。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嘴裡發出來的是野獸的咆哮。找頓時明白自己已經失去了遠見啟介這個軀殼,意識的界限消失,逐漸和魔狼混和在一起。
思考之類的能力都不需要,只要成為僅存本能的野獸。
擴張、擴張、擴張——
意識擴張到幾乎與魔狼合而為一,簡直就像是融入了世界一樣。這就是魔狼的知覺嗎?我可以同時理解所有事物,彷彿從天上向下俯瞰一般,就連自己的存在也能客觀地加以認知。
大到已經無法站立在高架橋上的巨大黑狼,那就是我。
黑色的體毛猶如火焰似地起伏晃動,軀體微微緊繃。
雖說毛色是黑色,但那並不是完全的漆黑,而是混雜了淡淡的藍色——如果要打個比方的話,那很像是夜空的顏色。雙眼如同年輕的恆星一般綻放青白色的眩目光輝。
儘管還在持續變大,魔狼卻已順從衝動咬向哈利·萊特。然而就在獠牙即將碰到哈利·萊特的剎那,倒在他腳邊的少女體內閃現白色電光,重重地彈開了魔狼。
那位少女是誰呢?——名字想不起來。
魔狼一邊扯裂電線,一邊從高架橋上墜往下方的山林。不過魔狼進一步讓身體變得更大,然後從一分為二的森林中站起身子,它的身高已經趨近於山的高度。
然而半空中卻出現了一個凌駕其上的巨大輪廓。位於輪廓中心的是閃耀金色光輝的少女,她正以空洞的眼神看著這邊,在她周圍飛來飛去的光點逐漸顯現出一個直衝雲霄的巨人。
「《天使王》啊,現在立刻將世界的扭曲,《天牢》斬斷!」
看起來只有螞蟻般大小的哈利·萊特叫道。
雖然魔狼的衝動不停訴說著想要吃掉哈利·萊特,但本能感覺到眼前即將出現十分強大的東西而提出警告,制止了蠢蠢欲動的魔狼。
化為實體的是——背上長著翅膀,全身披戴盔甲的巨人。如果只比身高的話,那副巨大的軀體少說也有魔狼的兩倍以上。巨人從那個高度睥睨魔狼,同時高高舉起了手裡拿著的巨劍。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巨人像是恐嚇我似地大吼。
啊啊,那就是懲罰啊。
看了那把劍之後,融入魔狼體內的我感到安心。雖然我已經連那是對什麼的懲罰都想不起來了,但我唯一明白的是自己正渴求著它。
不過和我的心情相反,魔狼鬥志十分激昂。
「嘎啊啊啊啊!」
魔狼像是回應似地吠了回去,它的身體又大了一圈。
巨大的劍劃開天空落了下來。
魔狼見狀試圖往後跳開,不過那把劍責在是太大了,魔狼根本來不及閃避。
唰——!
魔狼的前肢從肩頭被劈開,雖然我感覺不到疼痛,但魔狼卻發出了痛苦的哀號。
揮下來的劍陷入了地面之中,巨人把劍稍微提起,然後這回改以突刺的方式攻了過來。
雖然魔狼想要從足以貫通森林、鑿穿山壁的巨劍突擊中逃開,但這回卻被削去了後腳。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也站不住的魔狼往森林倒去。
「沒錯,這樣就對了!好了,給它致命的一擊吧,《天使王》!」
哈利·萊特大聲歡呼。彷彿回應他的歡呼聲一般,巨人將劍高高地舉向天際。
結束了——我可以接受懲罰了。
看了這幅光景,我感受到的不是恐懼,反而是安逸。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在這時卻響起了魔狼的咆哮。
魔狼被砍飛的腳化為液狀,並逐漸被吸回魔狼體內。
噗通——
然後是一陣脈動。缺損的軀體瞬間再生,身體也進一步往外擴大,魔狼高聲吼叫著站起身子,然後以青色的瞳眸仰望如今就要揮下來的巨劍。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斷魔之劍從空中落下,但魔狼已無意閃躲了,它張開下顎等待巨劍的來臨。
欽————一陣金屬互相撞擊的聲音響起。
——……!——
那一瞬間,意識閃過了雜訊。
原本還以為會不會是受到了損傷,不過魔狼之牙卻夾住了天使之劍,成功地擋下攻擊。
「怎麼會有這種蠢事……」
我聽見哈利·萊特驚愕地大叫。
魔狼不光擋下了巨劍,還用獠牙將之咬碎,然後這次魔狼反過來撲向了《天使王》。
雖然巨人用手臂阻擋了試圖咬向頸部的利牙,但卻被魔狼的猛勁按倒在山坡上。魔狼一邊壓制住對方的身體,一邊將尖牙刺進手臂之中。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天使王》發出了像是悲鳴般的聲音,獠牙戳破盔甲咬進了手臂的肉。
——好……痛!——
意識再度閃過雜訊,那是某個人的叫聲。緊接著又傳來一陣劇痛,這是在魔狼受傷時從未有過的感覺。
這到底是什麼呢?我不禁心想。
而且為什麼《天使王》被制服了呢?我不是應該要被這傢伙定罪嗎?
「《天使王》被打敗了……不可能,《天使王》應該是毀滅《天牢》的存在才對。不然赫斯就不必封印它了!」
哈利·萊特難掩動搖地大叫。
沒錯,這樣下去的話,魔狼就會吃了巨人。
不……不對。奇怪,這是誰?這個巨人——是誰?
我是想要殺誰呢?
這時,巨人體內湧現出強烈的光芒。白色電光推開利牙,並將魔狼刮到天上。飛過空中的黑色巨體撞倒了聯繫高壓電線的鐵塔,在把山挖出一個窟窿後才停下來。
——啟介……——
比哪才更為鮮明的聲音響起。無論是對方的事情,還是自己的事情,我明明都知道卻又想不起來。
魔狼只是遵照自己的本能與使命,朝邊發光邊站起身子的巨人露出獠牙。
巨人身上發生了變化。左手一邊閃爍光輝,一邊扭曲輪廓變成了圓筒狀。
「是嗎?原來是在汲取攻擊性概念啊——不是模仿千年前的武器,而是這個時代的殺傷兵器……」
哈利·萊特感嘆著點了點頭。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巨人吼叫起來,同時朝這邊舉起了變成圓筒狀的左手。光芒凝聚在圓筒前端,在魔狼的視野閃過一道光的同時,額頭上也傳來了一陣衝擊。
「咕嗚?」
魔狼晃著頭低吼一聲。雖然眼睛追不上,但巨人左手釋放出來的光彈擊中了魔狼的前額。
圓筒前端又亮了起來,光芒擴展到比剛才還大。
閃光連續出現,光彈以不可能迴避的速度穿透魔狼全身。
——不行……——
每一次受到攻擊,我都會聽到某個人的聲音。不過當身體被削去時,魔狼狂怒的意志就會將我吞沒,讓我無心去追究那個聲音是誰。
巨人慢慢靠近動彈不得的魔狼。原先已經破碎的巨劍恢復原狀,並被巨人握在右手。
「嗚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魔狼高聲遠吠。雖然身體被數不清的光彈命中而黑血四濺,但魔狼卻一點也不以為意,只是宛如下巴快掉下來似地張犬了嘴。上下顎的犬齒之間霹靂地閃過黑色電光,隨後中間出現了一顆黑色球體,于是之前一直落在魔狼身上的光彈改變了軌道,開始被那顆球體吸收。
不——不光只是光彈,連周圍的大氣都受到牽引。氣流捲起漩渦,化為龍捲風狀的云也從天上被吸進了黑球。
隨後終於連巨人的身體也浮了起來,並逐漸被拉向魔狼。在塞滿魔狼的口腔之前,黑球不斷地膨脹變大。
然而彷彿視此為千載難逢的機會一般,進入攻擊範圍後,巨人便朝魔狼的頭揮下巨劍。沉重的刀刃簡直就像斷頭台,既然獠牙被堵住了,我想應該也已經沒有辦法阻止了。
啊啊,沒錯,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了。
「斬了它!《天使王》!」
哈利·萊特叫道。
黑血——迸射。
脖子傳來微弱的衝擊。這樣就結束了——原本應該結束了才對。
不過血量卻很少,沒有一刀砍下頭顱的大劍只是稍微陷進魔狼的毛皮中就停住了。
懲罰——無法消除我的罪惡。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魔狼咆哮起來,並朝破綻百出的巨人放出黑球。離開獠牙的黑球眨眼間膨脹到比巨人還要龐大!
雖然巨人試圖用化為武器的左手擋下黑球,但圓筒狀的炮身卻反倒被黑球吸收而劈哩啪啦地逐漸碎裂。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如今響起的聲音正是巨人的悲鳴。擴大的黑球吞噬了巨人的軀體,盔甲產生龜裂並不斷毀壞。然後不知是否因為過於龐大而無法保持平衡的緣故,原本呈現球體的形狀逐漸歪曲,黑球就像迸開似地爆炸了。
黑色的爆破氣浪不一會兒就把周圍變成了黑夜。被吹走的巨人撞進山裡,被土砂掩埋起來。
「怎麼……會有這種事……」
哈利·萊特恍惚地說完,便膝蓋一彎跪在地上。
巨人已經千瘡百孔。原本是盔甲的部分都碎了,翅膀有一半以上被扯斷,打出光彈的左手完全消失,肩頭上留下了歪歪斜斜的斷面。
「連《天使王》也贏不了嗎?世界的真理、守護者……嗚……嗚嗚……就要在這裡破滅了嗎?就這樣被吃掉結束了嗎?開什麼玩笑……奇怪,真是太奇怪了。我搞錯了什麼嗎?」
哈利·萊特以顫抖的聲音質問自己。
魔狼將之判定為下一個獵物後便邁開腳步,打算先把巨人給解決掉。倒下的巨人傷口閃耀光輝,似乎是正在修復當中的樣子。不過魔狼一靠近便以前腳的爪子撕裂巨人開始再生的左手,然後把它完全扯碎。
——嗚……啊啊……啊啊……——
腦袋裡響起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很痛苦。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左手,甚至是全身都痛得不得了,簡直就像是我正感受著巨人的痛楚一般。
不過魔狼卻不以為意地用獠牙及利爪切碎、刨開、啃食巨人的軀體。
總覺得內心好像正被掏空。
彷彿什麼重要的東西、什麼無可取代的東西在觸手不及的地方逐漸毀壞的虛無感。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
——啟……介……——
那是誰的名字?巨人受到一次又一次的攻擊時響起的名字。
我不知道,所以我要破壞。因為我不知道,因為我很害怕。
魔狼的視線轉向巨人的頭部,那裡受到的損傷最少。一位少女被架在開了個十字型空洞的盔甲中心。
可愛標緻的臉蛋,纖細的身軀,金色的發絲。那閉著眼睛的樣子簡直就像是藝術品一般。
可是那絕不是什麼雕像,我知道她生動的姿態,也記得她的笑容。
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行。明明已經沒用了,明明已經莫可奈何了,我卻還是想起來了。
正在受苦的是她。正在哭泣的是她。正在毀壞的是她。正在破碎的是她。
而吃了她的是我。
——愛莉莎。
無論我怎麼想,魔狼還是沒有停止破壞巨人。魔狼每揮下一擊,我都會感受到愛莉莎的悲鳴與痛楚。
就算我在心裡大喊住手,叫聲也只是被魔狼的本能吞噬而消失。
我連愛莉莎的性命也要吃掉嗎?不只如此……
不只如此?
啊啊,還有由衣。由衣的事情——也因為委身於魔狼而遺忘了。
因為償還不了,因為背負不了,我才把自己交給了魔狼。不過這麼做是對的。我以為是對的。如果繼續當遠見啟介的話,我就會崩潰。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魔狼吠吼起來,那是慶祝勝利的吶喊,魔狼展開獠牙,試圖撕裂巨入的脖子。
我知道這只是徒勞,越是抵抗,越是強烈地拒絕,心就越是受傷。
無論是自己的心還是眼前的敵人都會毀滅,這樣一來就輕鬆了。
即使如此,我最後還是喊出來了。我不能放棄。
我竭盡全力說出了願望。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過準備刺下的獠牙卻絲毫沒有動搖。愛莉莎就要被吞進魔狼的口中——
「怒火之焰!」
然而就在此時,一陣清澈的聲音穿透了天空。
爆發的火球撞擊魔狼的臉頰,這股衝擊讓魔狼的獠牙偏離原本的目標,轉而挖開了山壁。
剛才……那個聲音是——
「咕嗚嗚嗚嗚嗚嗚……」
大聲吠吼的魔狼瞪著火焰飛來的方向。
高架橋的鐵軌上,屈膝跪地的哈利·萊特身旁站著一位身穿制服的少女。及肩的黑色直髮,宛如人偶般的白皙肌膚,以及毫不動搖的堅強眼神。
友月?
「汝、汝是……為什麼——」
哈利·萊特也驚愕地大叫。這也難怪,畢竟原本因為他所造成的致命性傷害而臥病在床、甚至連起身都辦不到的友月正在使用魔術。
但友月卻一點也不在意哈利·萊特,只是注視著魔狼——注視著我。
「啟介同學……你是啟介同學對吧?」
友月確認似地問道。
我想回答,我想對她點頭,然而魔狼只是露出獠牙低吼而已。
不行,這樣下去連友月也會——
如果是《天使王》的話還好,但《悲嘆魔王》的力量只會成為魔狼的餌食而已。
快住手,我已經不想再繼續……
「沒……錯,那是啟介……哥。」
倒在地上的陽名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子,並這麼告訴友月。
「陽名同學,你沒事吧?」
友月衝過去扶住她的身體。
「嗯……別管這個了,拜託你,未由同學。請你快點逃。我看得見啟介哥的心,啟介哥他——不希望連未由同學都受到傷害。」
「啟介同學有意識嗎?」
「是的……雖然乏前一直和魔狼融合在一起,但現在應該已經恢復自我了才對,因為我看見啟介哥的顏色和魔狼分開了。可是……他的意志實在是太渺小了,根本無法違抗魔狼強烈的衝動與本能。這樣下去的話,擁有《悲嘆魔王》通道的未由同學會——」
「太好了,啟介同學還是啟介同學呢。」
不料聽了陽名絕望的宣告後,友月卻笑了。
「咦?」
陽名為之一愣。
「那就沒問題了。我會救他,既然光憑啟介同學的意志還不夠的話——那麼我來幫他一把就行了!」
友月說道,同時對魔狼投以強烈的視線。
讓陽名坐在鐵軌上並拉開一段距離後,友月便將雙手舉向我,開始詠唱。
「掠奪就是幸福。在滿是令人暈眩的血紅深處中,其勇猛之姿因疼痛而顫抖。毀滅希望的悲傷之王——顫抖吧、翻滾吧、莫忘彼日,煎熬於永劫之人……」
她在想什麼?明明魔術對魔狼根本就不管用啊!
「永無止境的嘆息。淚水乾涸,赤紅色的憤怒湧上心頭。」
比起幾乎無力反擊的巨人,魔狼的注意力反而更集中在友月身上,它大概是對友月試圖使用的魔術起了反應吧。
「嘆息消散後又有新的嘆息。憤怒產生後又是新的憤怒。王者只是絕望地呼喊!」
「嘎啊啊啊啊啊啊!」
魔狼張大了嘴對友月狂吼。只要不是像剛才一樣出其不意地突襲,魔狼八成就會把魔術給吃掉吧。但友月卻毫不猶豫地向著魔狼早已做好準備的口腔發動《起動語言》。
「嘆息咆哮!」
友月釋放出紅色光輝,然後就這樣被吸進了魔狼口中。
魔狼的身體顫抖起來,並繼續成長。
快住手——沒用的!魔術只會成為這傢伙的養分而已。
但過了一會兒我才發現,友月的魔術並沒有中斷。別說是衰弱了,紅光甚至還變得越來越亮。
「——你儘管吃吧。這個魔術是我的心、我的思念。我要用自己……把你的體內填滿!」
友月嘴角漾起笑容說道。
魔狼不斷地往後退,完全實體化的魔狼被魔術的壓力壓倒了——
不知她是哪來的這種力量,如今友月施放出來的光芒甚至超越了過去召喚《悲嘆魔王》時的咆哮。
能量以驚人的速度流入,讓魔狼的身體與意識灼燒起來。
『——啟介同學。』
友月的聲音混雜在這股熱流之中。
友月……?
『啊……你總算聽到了。啟介同學,住手吧。那不是愛莉莎嗎?』
沒錯,我正打算吞噬掉的是從愛莉莎體內覺醒的《天使王》。可是我停不下來,這個東西已經不是我了。
『不對,啟介同學。你的右手也好,這隻狼也好,這些全都是啟介同學啊。』
這是……什麼意思?
『你為什麼會關心我?你為什麼會救我?你為什麼會遇見我?要是右手沒有特別的力量,這些事情全都不會發生。愛莉莎、冬上同學,還有陽名同學也一樣,正因為是被啟介同學鄙斥為詛咒、掌心又空無一物的右手,才能抓住這些事物啊。』
因為空無一物——因為是魔狼才能抓住……
『沒錯,魔狼和啟介同學並非不同的存在。這麼長的時間你都和那隻右手一起走過來了,所以……不要放棄!不要捨棄自己!像這樣進行接觸時,我可以感受到啟介同學的悲傷正不斷地傳過來。如果這麼痛苦的話,讓自己不再是自己或許會比較輕鬆也說不定。可是我不希望啟介同學消失!』
友月的心情流了進來。
我是魔狼。魔狼是我……可是儘管是同樣的東西,我卻是理性,魔狼則是本能。就像生物的肉體會以本能的指令為優先一樣,我的意志是無法阻止魔狼的。
而且雖然友月的話令我十分感動,但我卻很難忍受讓我繼續是『我』。
『……你聽得見嗎?啟介哥。我聽得到啟介哥的聲音哦。』
陽名?
這回腦袋裡響起了陽名的聲音。回過神來,我才發現陽名正把手靠在施放魔術的友月背上,並望著這邊。
『既然啟介哥恢復了清晰的理性,既然我的聲音能夠傳達給你,那就有恢復原狀的可能性。你忘了嗎?啟介哥。人類以其渺小的精神駕馭著高次元的力量,你應該知道這種技術叫做什麼吧?』
向比自己更高階的存在借用力量的技術,那就是魔術——
『是的,你答對了。一直以來啟介哥不是都使用著魔術嗎?雖然我不知道以現在的情況能不能辦到,但也沒有其他方法了。請你祈求吧,啟介哥。請把由衣恢復原狀。』
你說……把由衣恢復原狀?
聽到這番意想不到的話,我不禁反問。
『由衣並不是消滅了,只是存在瓦解得四分五裂,然後融入魔狼體內而已。我的眼裡看得到由衣的顏色,就算變成了碎片,還是有唯一一個強烈的意念殘存下來。那就是……對不起,哥哥。』
對不起?為什麼……那傢伙要道歉呢?
明明不能被原諒的人是我,明明犯了罪的人是我,明明殺死由衣兩次的人——是我。
『你不明白嗎?啟介哥為罪過所苦一事,讓由衣感到很難受。她是為自己害你被罪惡感苛責道歉。啟介哥,如果你真的為由衣著想的話,就請你不要再責備自己了。那不是為由衣感到悲傷,而是為自己感到悲傷。請你稍微體諒一下妹妹的心情吧!』
猛烈投來的意念撼動了我的心。
由衣的……心情……
那是我決定不去想的事情。因為那實在是太沉重了,光是想像就會讓內心崩潰。
我的自責讓由衣感到痛苦八成是事實吧,可是陽名所說的話也未免太美好了。
因為我都想起來了,由衣被右手吞噬掉的那一瞬間。
她很難受、很害怕,而且一定也覺得很痛才對。
她應該很恨我才對。
恢復之後又要怎麼辦呢?由衣一直受到右手的束縛。
我想解放她,事實上在被哈利·萊特問到時我也曾稍微這麼想過。不只名字被刻在墓碑上,甚至還經過了三年的歲月,存在於這種失去容身之處的世界,應該也會伴隨著強烈的痛苦才對,而且還絕對無法掙脫我這個枷鎖。
『應該這樣才對、應該那樣才對,再怎麼愛假設也要適可而止啊!』
陽名爆出了怒罵聲。
不過我也火大了起來。
陽名才是,不要只是看、不要只是因為看得見就代為解讀由衣的心!你敢說自己全都看得到嗎?看得到由衣全部的心情!
『怎麼,你現在是惱羞成怒嗎?結果啟介哥只是害怕再度面對由衣對吧?』
……啊啊,對啦。我沒有臉見由衣,所以才想要逃走啊!
『很痛苦是嗎?既然如此,那不就是懲罰嗎!被天使、被愛莉莎定罪才不是什麼懲罰。能夠審判啟介哥的只有由衣而已!』
只有……由衣?
『沒錯,啟介哥沒有決定懲罰的權利。』
少胡說八道了……陽名自己還不是期望能夠死去?
『那是那個人——哈利·萊特自己隨便解讀的。就像哈利·萊特所說的一樣,我確實很想到哥哥的身邊,不過那是見證過啟介哥一生以後的事了。我要恥笑啟介哥因為我的惡作劇而感到困窘的丟臉德行,畢竟哥哥也是個完全不懂妹妹心情的人,我得一併教導你兄妹正確的相處方式才行。為此,啟介哥現在一定要加油啊!』
陽名的聲音到後半混雜了哽咽聲,我聽了以後火氣全消。
對不起……陽名好堅強啊.可是我不希望再見到由衣,因為我很懦弱。就連我的痛苦煎熬也會對由衣造成負擔吧?而且我又不被容許感到哀傷吧?那麼我就什麼也辦不到。因為我甚至不能接受懲罰不是嗎!
『不對哦,啟介哥。你有能為由衣做的事情。只要企求由衣就好了。』
企求?
『沒錯,你不明白嗎?除去只為了自己的情感後,應該就會剩下能為對方做的事,以及該為對方做的事。』
陽名所說的話宛如洪水般驅散了我沉浸其中的絕望。
為了自己的情感……
那麼後悔、悲傷、痛苦、賠罪——這些全都不對。
我不得不做的事情是什麼呢?
由衣在尋求著什麼,要怎麼樣才能——
我的腦海裡浮現出由衣的笑臉。當時我……啊啊,沒錯,當時我的表情是——
『……你明白了嗎?啟介哥。』
大概吧。
『是嗎?那就去對對看答案吧。』
……啊啊,我知道了。
我不曉得自己得到的是不是正確解答,不過為了確認這點,現在就先祈求吧。
贖罪的地方不在這裡,那也不是可以委由誰去做的事情。
好可怕,好痛苦,好想逃走。我不能原諒自己,不過我必須再見上由衣一面不可。
謝謝你,陽名。我好像能夠稍微往前邁進了。
吞食一切的心。世界的夾縫,阻擋了星辰的牙之門。禁閉了青空的天之牢。
飢餓的、兇猛的、狂暴的、永遠也無法被滿足的魔性之狼。
為了讓願望成形,我詠唱起《姿態語言》。但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危險,魔狼的意志試圖把我鎮壓住。
自我動搖起來,思念出現破綻。
不過那裡卻充滿了紅光,把魔狼侵蝕我的本能給推了回去。
『啟介同學的心——我會好好守護的。』
友月的聲音響起。
謝謝你——未由。
『嗯。』
阻止毀滅的銀之鎖。束縛頸項的魔之鏈。遭受捆綁的終結之獸。
記取教訓現身於此。自黑暗分離化為形體。黃昏是如此遙遠——
願望凝聚成像,想像創造出新的枷鎖。
我揉合由衣的碎片使之復原,我的妹妹由衣。《魔銀之鎖》由衣。被《銀鎖黑狼》創造出來後以莉露的身份過活的由衣。我將全部合而為一,並召喚到這裡!
——《魔銀鎖狼》!
那一瞬間,魔狼的脖子上出現了一圈閃爍銀色光輝的光環。
我感覺到碎片逐漸凝聚成存在,並從魔狼體內分離出來。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嗚!」
光環逐漸變小勒緊了脖子,魔狼難受地高聲吼叫起來。
友月見狀中斷了魔術,然後和陽名一起觀望情況。
魔狼的身體噴出黑血,同時配合著項圈大小逐漸萎縮。我那原本隨魔狼擴大的知覺也變得狹隘,如今只能透過魔狼的眼睛看東西了。
我知道視點正逐漸降低,這是因為魔狼正一邊釋放出吸取的魔力,一邊縮小。
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復原了。
我感覺到腳踏上了地面,風拂過臉頰。
我先閉上眼睛,然後張開。
那裡已經是遠見啟介所看到的世界了。
在被刨開的大地上,我站在受傷的巨人跟前,制服只有右手的部分完全破掉了。看來肉體上化為魔狼的似乎只有一部分而已,其他大概都被精神體吞噬了吧。
右手手腕上的銀環閃閃發光,我感受到的不是金屬的冰冷觸感,而是人類肌膚的溫熱。手的——溫暖。
銀環閃爍著耀眼的光輝,並開始轉換形體,變成長了耳朵和尾巴的稚齡少女。
「哥哥……?我為什麼會……」
少女好奇地歪著頭,連接銀色項圈的鎖鏈鏗鏘地搖動著。
願望實現了。
我和由衣以個別的存在面對面交談的願望。
接下來只剩下把剛才的答案化為形式而已。
身體在顫抖。我老是動不動就想哭著請求原諒,可是由衣並不期望這種事情,只是因為被怨恨比較輕鬆,我才會這麼想。由衣說過這不是哥哥的錯,然而我卻無法接受,我想要能夠逃避的懲罰,所以決定不去考慮由衣的心情,結果才會被哈利·萊特的花言巧語所騙。
可是我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所以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由衣,我做了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
「——謝謝你,由衣。」
這麼說完後,我只是溫柔地微笑著。我把痛苦全都吞進肚子裡,只把感謝表現出來。
謝謝你之前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我,謝謝你隻身一人反抗哈利·萊特的陰謀,謝謝你不恨我。我把所有的感謝凝聚在那句話裡。
雖然由衣一臉愣住的樣子,但不一會兒就變了表情。她的眼角浮現出淚光,不過那卻是我所期望的表情。
「哥哥,謝謝你……」
由衣哭著——對我展露笑容。
2
「啟介同學!」
「啟介哥!」
聽到上方傳來的聲音,我抬頭仰望天空。
不知道那是不是《悲嘆魔王》的魔術,只見友月和陽名乘著擁有火焰鬃毛的紅色駿馬從天上飛來。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經來到天空染成橘紅一片的黃昏了。
「是馬耶……」
由衣就這樣以一臉又哭又笑的表情仰望天空呢喃。
一降落到地面上,馬兒立刻消失在空氣中,緊接著友月她們跑了過來。
「——太好了……」
「啊,喂、喂?」
友月突然抱上來,讓我整個人亂了手腳,陽名則是撲向了由衣。
「太好了……太好了……」
「咦、咦?你為什麼要哭呢?」
看到陽名撲簌撲簌地流淚,由衣不禁困惑起來。因為這個緣故,她自己的眼淚似乎止住了的樣子。
陽名一邊抱著由衣,一邊抬頭仰望我。
「啟介哥——你答對了呢。」
「這都多虧了陽名……還有友月,謝謝你。要是沒有友月的話,在魔狼體內詠唱魔術這種驚人之舉我根本不可能辦得到。不過事情還沒結束,這次我得拯救那傢伙才行——」
這麼說完,我把手放在友月肩上,輕輕拉開她的身體,然後抬頭望向軀幹埋進山裡的《天使王》。
好大——
光是這樣試著用人類的視點一看,我就忍不住發起抖來。就算滿目瘡痍地倒在地上,《天使王》看起來還是如同山一般龐大。
「我要回去。然後跟之前一樣,我要讓那傢伙想起自己的名字。」
因為我們約好了。
「我——不會讓汝如願的!」
我們和《天使王》之間突然開了個黑洞,一位金發碧眼的少女從裡頭出現,並睥睨著我們。
「哈利·萊特?」
我和友月分別把由衣和陽名藏在背後,然後做好戰鬥的準備。
「我不會把《天使王》交給汝的。沒想到《天使壬》居然不是魔狼的對手,既然如此,只好直接進攻《方舟》了。雖然挑戰曾經輸過一次的對手是很莽撞的行為,但無所謂,我就率領《群聚》發動戰爭吧……」
哈利·萊特露出僵硬的笑容說。
「開什麼玩笑,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把愛莉莎還來!」
我舉起右手怒吼一聲後,便開始詠唱起《三頭獄牙》的咒文。
「對哦——要是連汝都與我為敵的話,勝算就會變得更薄弱了。既然如此,汝就死在這裡吧,至於魔狼只要移到其他人身上就好了。」
「你……殺得了我們嗎?啟介哥已經不再求死了,我當然也是。」
陽名如此宣告。沒錯,我……不會再隨便要求懲罰了。
「下手的並不是我哦。沒錯,只要不是我就行了。」
哈利·萊特以平淡的語氣說完,便將右手舉向天空。
於是彷彿模仿哈利·萊特的動作一般,在他背後的《天使王》以生硬的動作舉起了右手。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響起的聲音朝身上壓來,我好不容易才撐住差點往地上一跪的雙腿。
接著《天使王》嘩啦嘩啦地抖掉積在身上的沙土,就這樣站起了身子。
那樣子簡直就像是……受到哈利·萊特的使役一般。
「就讓我來告訴汝為什麼我會如此執著於這個身體吧。精神往往隸屬於肉體,換句話說,只要手中握有作為核心的女兒肉體,我對《天使王》就具有強大的影響力。要是女兒的自我消失的話,身為機構(System)的天使就失去了意志,操控起來也就更簡單了。」
回想起來,在與魔狼的交戰之中,哈利·萊特也疑似對巨人下了好幾次命令。
「明白了嗎?《天使王》無法違抗我的命令,是我忠實的隨從哦。就算是汝的聲音也傳不過去的。」
哈利·萊特大聲乾笑。
「呵呵,哈哈哈哈,好了,動手吧……不管是朱爾軍神的右手還是魔女,全都毀滅吧!」
巨人在右手中三度創造出大劍後,便像是要斬斷浮云般大大地揮動起來。
「三頭獄牙!」
我喊出《起動語言》產生了陽炎的手腕,然後對後面的兩人做出指示。
「由衣、陽名,你們兩個儘可能離這邊遠一點!」
「是。」
陽名這麼回答後,兩個腳步聲便逐漸遠去。
不過……我要直接挑戰那把劍嗎?兩者的質量未免差太多了。
雖然我拚命想要連上愛莉莎的意識,但就算試著搜尋《通道》也聯繫不上。難道就像哈利·萊特所說的一樣,我的意念無法傳達給她嗎?不——每次受到巨人攻擊時、和巨人有所接觸時,我都隱約聽到了愛莉莎的聲音。這樣的話……
「——嘆息炎劍!」
一旁的友月也喊出咒文,然後伸手抓住那把造型粗獷,還纏繞著火焰的彎刀。
「友月,如果想要連上愛莉莎的意識,就非得直接接觸《天使王》不可。所以你可以幫我牽制住哈利·萊特嗎?」
不過聽了我的話後,友月卻搖了搖頭。
「你錯了,啟介同學。巨人的對手是我,你應該要打倒那個人,而非制止他。你要打倒他,好讓愛莉莎的身體獲得解放,如果剛才那些話都是真的……那麼就算愛莉莎想回來也會受到阻礙的。」
「這……」
友月說的話也有道理,但我卻無法馬上同意。
「沒問題的。別露出那麼擔心的表情,巨人也已經千瘡百孔了,至少絆住他這點程度的事情我還是辦得到的。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我總覺得自己一定沒問題呢。」
友月的眼裡看得出自信。雖然對魔狼施放魔術時也是如此,不過如今友月的精神力非但沒有枯竭,反而還多到滿溢出來了。
「友月,你胸口的傷——」
「有話之後再說!來囉!」
巨劍朝這邊揮了過來,那把將吉梅拉一刀兩斷的定罪之劍。
「相信我。」
友月這麼叫道後,便舉起火焰之劍揮向《天使王》的大劍。
就質量上而言,友月根本不是對手。一旦兩把劍互相撞擊,友月就會立刻被擊潰,這簡直可以說是有勇無謀的舉動。然而——
嘰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兩把劍的刀刃交會,隨即停止在那。友月的火焰之劍掀起一陣驚人的熱風,仔細一看,友月的火焰之劍並未直接接觸大劍,纏繞著劍身的黃昏色火焰擋住了巨人的刀刃。
「啟介同學,趁現在!」
友月的話在我背上推了一把,雖然她的表情看起來很痛苦,不過現在不是擔心的時候。
「啊、啊啊,我知道了!」
我這麼回答後,便朝哈利·萊特衝了出去。
「居然擋下了那把劍?該死的魔女——那樣簡直就像是……」
哈利·萊特憤恨地破口大罵,然後將手指向找。
「詛咒群鬼!」
用土做成的陰森人偶從地面冒出來,阻擋了我的去路。
「可惡!」
我立刻用《三頭獄牙》咬碎人偶,讓它們變回原本的土塊,不過接二連三從其他地方隆起的土堆中出現的人偶又再度阻擋在我面前。
要是每個都理的話就沒完沒了了,我用狼的手臂擊向地面跳了起來。
我飛越土偶的頭頂上方,往哈利·萊特的方向降落,不過那傢伙卻一點也不驚慌,只是高高舉起了左手。
「《天使王》,開炮。」
在那一瞬間,《天使王》被打碎的左手斷面閃爍光輝,然後長出了好幾門小炮管。
「嗚——」
炮口朝著人在半空中而無法閃躲的我打出了無數光彈。儘管我用《三頭獄牙》當盾牌阻擋,卻還是被衝擊彈飛,掉進了土偶群的正中央。
土偶纏上了我的身體。
「放開我!」
雖然我用狼頭往周圍揮了一圈,將土偶一掃而空,但地面隨即又再度隆起。這是——本體是大地嗎?
我以獠牙大大地刨開地面,於是土偶就不再出現了。
不料這時光彈卻再次落下,我趕緊用三顆狼頭護住身體,由於每一擊都十分沉重,用來維持魔術的精神力不斷減少。
我望向友月那邊,雖然劍與劍之間的角力還在持續當中,但《天使王》似乎漸漸壓過了友月。要是就這樣進入持久戰的話,我們肯定會輸。
「放棄吧,汝等這種人沒理由贏得了《天使王》。就連赫斯·史特林也是犧牲了師父和女兒才封印了《天使王》。就算受了傷,其力量還是凌駕於受到召喚的高次元存在之上。」
不過佔了優勢的哈利·萊特臉上卻露出苦澀的表情。
「儘管如此,《天牢》依然擁有超越《天使王》的力量嗎……若是這樣的話,只要像剛才一樣用《反牙》吃掉《天使王》就好了啊。為什麼沒有這麼做呢?」
雖然哈利·萊特不斷地詢問自己,卻還是找不到答案的樣子,於是他不耐煩地大叫起來。
「好了!快把這些傢伙解決掉,這個問題就直接在方舟問赫斯本人吧。」
問赫斯?
我記得以前愛莉莎好像說過爺爺已經不在了……
然而攻擊變得越來越猛烈,讓我的疑惑幾乎飛到九霄云外去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彷彿正發洩著被魔狼打敗的積怨一般,巨人猙獰地大聲嘶吼。
「咕嗚嗚!」
讓人眼花撩亂的光彈暴風雨。事到如今,我只能捨棄防禦殺過去了。不過正當我這麼打算的時候,我發現有一道影子衝向了哈利·萊特背後。
「所謂強大指的不是只有力量而已。」
悄然無聲地站在哈利·萊特身後的小小人影,以黑色細長的金屬材質物體抵住了他的脖子,並且語氣尖銳地輕聲說道。
「陽名?」
「汝是?」
我和哈利·萊特同時驚呼,本應和由衣一起逃走的陽名露出大膽無畏的笑容站在那裡。
「無論是什麼樣的人,其氣息必然有疏有密。而看不見的爪子則會抓準空隙靜靜地獵補強者。這是回敬你的,哈利先生。」
電光一閃,哈利·萊特弓起了身體。那是——電擊槍嗎?
「嗚嗚嗚!汝居然敢……小看我?」
哈利·萊特痛苦地大叫。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肉體受其他人的精神操控的緣故,哈利·萊特並沒有暈過去,而是在快要倒下之前站穩了腳步,並且揮動手臂撞開陽名。
不過大概是因為意識混亂的關係吧,來自《天使王》的彈幕中斷了。
「啟介哥,趁現在!」
儘管被撞倒在地上,陽名卻沒有發出慘叫,反而提醒我攻擊的時機。
這我知道——!
我早就已經衝出去了。我讓《三頭獄牙》做好準備,然後朝哈利·萊特揮了下去。
「嗚……?」
那傢伙一邊腳步踉蹌地後退,嘴裡一邊念出「無偽謊言」,於是哈利·萊特在我面前變出了分身。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精神無法集中的緣故,人數只有三人,這數量對我來說毫無影響,我讓三顆狼頭分別撲向他們。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利·萊特第一次因為恐懼而僵住了表情。
「居然……有這種事!」
狼頭將其中兩人化為煙霧,然後——碰到了最後一人。
哈利·萊特——不,是愛莉莎的身體突然無力地倒了下來,我連忙抱住了她。
「成功了……嗎?」
陽名邊起身邊這麼問我。
「不知道……我沒有吞下了什麼東西的感覺。或許在被吞噬掉走前,哈利·萊特就自己解除了支配也說不定——」
不過我搶回愛莉莎的身體了。
「啟、啟介同學,快點……」
友月嘶啞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雖然槍擊停止了,但《天使王》依然用力地壓下友月的劍,試圖將她劈成兩半。
對了,天使會將使用魔術的人全都視為扭曲。就算不受哈利·萊特操控,我們仍舊是它攻擊的對象。
「你等著!我現在馬上把愛莉莎叫回來!」
我這麼大叫後,便抱著愛莉莎衝到《天使王》腳邊,並伸手觸摸它。我尋找著連接那傢伙的《通道》。
愛莉莎!
啟介……?
她聽到了——就在感受到這點的同時,我的意識受到牽引而陷入了《天使王》體內。
腦海裡迸出閃光。
那裡是一片白色的海。
這幅景象明明充滿了什麼龐大的東西,卻超越了我可以理解的極限,以致於我只能將它認知為光。
這是世界的守護者《天使王》的內部。
愛莉莎……你在哪裡?
被過於巨大的存在吞噬,讓我迷失了《通道》。不,我不是找不到愛莉莎,而是一切都感覺得到愛莉莎。
以前意識被拉進《天使王》體內時,愛莉莎是個『個體』,但如今《天使王》整體感覺上都像是愛莉莎。
我朝光伸出了手,試圖尋找愛莉莎所在的方向,然而與光芒接觸時流向我的情報實在過於龐大,根本無法凝聚成像。
不過碰觸到某道光時,我第一次感受到意義成立的情報。
那是歌。我聽過那段歌詞,雖然不是愛莉莎的氣息,可是——
雨要下了
雨要來了
我的傘破了
沿著傘骨裂開了
雨不大的話也罷
用這把傘也能繼續走下去。
這個聲音、這首曲子……我都知道。
可是
雨好大
這下子傘派不上用場了
雨水肯定會把我淋濕
衣服變重了
身體變重了
傘骨變重了
然後我停住了
所以無法從這裡離開
一個人的輪廓隨著歌曲出現在我面前,那是一個禮拜前在舞台上殞命的歌姬。
珠洲裡優耶——
『優耶?那是誰?你這孩子真奇怪,我是第七十一翼,《在玉座上歌唱的天女》(尚達奉)哦。我唱得正開心,可以請你不要打擾我嗎?』
她對我這麼說,語氣聽起來跟在公園交談時一模一樣。
尚達奉?那是存在於珠洲裡優耶體內的因子嗎?她一副不記得我是誰的樣子,自顧自地開始唱歌。從頭開始唱。
奇怪……剛才那首歌是在那個地方結束的嗎?
『你——現在在想什麼?』
於是她突然停止歌唱,並向我逼近而來。
『你該不會知道這首歌的後續吧?』
儘管感到困惑,我還是點了點頭,那時聽到的最後一首歌依然縈繞在耳際。
『現在馬上告訴我。』
可是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我得去找愛莉莎才行。
『愛莉莎?』
她應該就在這世界的某個地方……大概是在中心吧。
『中心——啊啊,你說第七十二翼啊。那麼我帶你去吧,所以告訴我接下來怎麼唱。』
真的嗎?
聽到這個意想不到的提議,我開心地點了點頭,然後告知對方歌詞。
『……謝謝你。我總算找到了自己欠缺的貴重之物。在這裡,跟我來。』
她對我露出微笑後,便唱著歌邁開了步伐。
可是
小小的傘啊
不知道是誰牽起了我的手
互相交疊的傘開啟了道路
彷彿被她的歌聲照亮一般,原本什麼也看不到、形同一片白色黑暗的世界逐漸展現面貌。
腳下是蔚藍色的海,前方看得見白色沙灘與綠色森林。那是座小島。我曾經看過它,雖然沒有親眼見過的記憶,不過那的確是——愛莉莎的夢。
島嶼中心可見一個半球狀的圓頂,對了,那座島是《方舟》。
我曾在夢裡隱約見到了在那邊生活的愛莉莎。
我們穩穩地走在海面上,往沙灘前進。
腳步變輕了
身體變輕了
心靈變輕了
讓我們一起去下一個地方吧
只要並肩而行,下雨也不算什麼了
歌唱完的時候,原本只能遠遠看見的島嶼就近在眼前了。
『你正在找的東西應該就在這裡哦。』
她指著島嶼說。
『再見,這樣我就回過禮了。』
啊——
她轉身背對我後,便哼著歌走遠了。
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我這麼說完,她只是稍微回過頭來揮了揮手,然後就消失在瀰漫於海面上的霧氣之中。
唯有歌聲變得越來越微弱。
我也該走了。
我在海上跑了起來,往沙灘方向接近。來到岸邊時,我的腳向下一沉,嘩啦地濺開了海水。
之前一直缺乏真實感的景象突然變了色彩。
腳底下是細沙的觸感,然後是潮水的氣味。
我察覺到自己正站在《方舟》上。當然,這應該也是幻影就是了。
「——阿姨!」
旁邊突然傳來聲音,讓我嚇了一跳。
一位年幼的金發少女站在沙灘上往我這邊揮著手。
她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我完全沒有注意到。
「你該不會是……愛莉莎吧?」
雖然年紀只有六、七歲左右,但臉長得跟那傢伙一模一樣。然而明明站在聲音可以傳到的距離內,少女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只是不停地揮著手,仔細一看,那對眼眸也沒有聚焦在我身上。
「阿姨!」
愛莉莎又叫了一次,我這才明白少女並不是在叫我。
我順著少女的視線回過頭去,只見不遠處有個女性正朝這邊走來。
「烏爾特小姐——」
描繪著幾何學圖案的旗袍式服裝,還有一頭金色的長發,這長相錯不了的,我不可能會認錯。
「愛莉莎,你在嚷嚷什麼啊?」
烏爾特小姐驚訝地說道。這位少女果然是愛莉莎嗎?而且烏爾特小姐果然也沒注意到我的樣子。
「因為阿姨很久沒來了嘛。」
年幼的愛莉莎這麼說完,便朝向我跑了起來。
因為事出突然,我來不及閃避,不過愛莉莎卻穿過我抱住了烏爾特小姐。
在這裡我的存在似乎就跟空氣一樣,還是說她們才是幻影呢?
「啊——對哦。因為在我的感覺裡才過了兩天,所以一不小心就忘了。」
這麼說完,烏爾特小姐搔了搔頭。
「真好……我很多時候都很無聊說。」
面對賭氣的愛莉莎,烏爾特小姐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
「對不起哦,下次我會再早一點來的。」
「就這麼說定了哦,阿姨。而且媽媽也很寂寞呢……」
愛莉莎的表情蒙上陰影。
「怎麼了?愛莉莎。」
烏爾特小姐訝異地詢問愛莉莎。
「欸,阿姨……爸爸不來看我們嗎?」
愛莉莎好像很害怕似地細聲問道。
「這個——」
烏爾特小姐結巴了起來。
「阿姨很久沒來的時候,媽媽經常提到爸爸的事情呢,像是第一次見面時的事,還有一起旅行的事,媽媽說了好多好多呢。媽媽最喜歡爸爸了,可是為什麼爸爸都不來呢?」
「……我說愛莉莎啊,哈利他很忙的。他要代替赫斯父親大人完成重要的使命,而且他人在《箱庭》內最深處的地方,所以時間的流逝速度跟我們完全不同。不過總有一天——飽來見你們的那天一定會來的,在那之前就先等著他吧。」
鳥爾特小姐勸慰似地說道。
「嗯……」
愛莉莎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接著她的輪廓突然暈開來。
兩人的身影就這樣變得淡薄,然後像是溶解似地搖晃著消失了。
被留下來的我茫然地佇立不動。
剛才那是什麼?
夢……不對,是愛莉莎的記憶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並非打從以前開始就討厭父親、討厭哈利·萊特囉……
無論如何,從無法碰觸這點看來,可以確定的是兩人都是幻影。既然如此,我得趕快去找真正的愛莉莎才行。
我轉頭環顧起週遭。沙灘沿著海岸一直延伸過去,森林裡看得到圓頂,以及像是什麼建築物的尖塔。
「最近的是……這邊嗎?」
總之,我決定先往尖塔前進。尖塔外圍宛如熱帶雨林般茂密地長著形形色色的植物,似乎很難直接穿過去的樣子。我一邊走在沙灘上,一邊尋找道路。
「——好熱。」
我拭去冒出來的汗水,雖然不知道現在的我有沒有真正的肉體,但只有感覺完全和現實一樣。
「是這裡嗎……」
我總算找到一條通往森林裡的小岔路,那裡的地面被踩過好多次,看起來比沙灘要好走多了。
走進小路後,葉幅寬大的樹木擋住了陽光,感覺起來沒有那麼酷熱了,即使如此,濕氣仍舊相當驚人。不可思議的是,居然沒有半隻昆蟲爬到我身上。
我在能見度不佳的路上快步前進了一會兒後,視野突然開闊起來。
「什麼——這是……」
我愣住了。
出現在眼前的是跟南國風景一點也不搭調的西式石造城堡,剛才看到的尖塔似乎是這座城堡的一部分。
這麼說起來,愛莉莎好像說過自己住在一座小城堡裡之類的話……
的確,以城堡來說,我也覺得那有點小,不過還是大到我們的公寓根本無法相提並論的程度。
不,現在不是被城堡的規模震懾住的時候了,我得趕快找到愛莉莎才行。
幸好巨大的城門是敞開的,我有點緊張地踏進城內。
「阿姨,你是騙人的吧?」
背後突然有人大喊一聲,讓我心跳漏了半拍。
回頭一看,眼前又是愛莉莎輿烏爾特小姐。兩人面對面站在我剛經過的門旁邊,雖然烏爾特小姐看起來跟剛才沒有差別,不過愛莉莎卻成長了不少,給人的印象和現在很接近。
「是真的哦,我——要把拜爾帶回《箱庭》。愛莉莎也知道拜爾的身體很差不是嗎?所以她需要徹底靜養。」
「那麼我來看護!我會做得比阿姨的人偶還要好的!」
「……不要耍賴。問題不在這裡。」
烏爾特小姐以嚴厲的語氣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
愛莉莎怯生生地問。
「愛莉莎,如果拜爾死了的話,你會感到悲傷吧?」
「那、那當然啊!這種事情……我連想都不敢想——」
「是啊……拜爾也不想讓愛莉莎嘗到那種悲傷的滋味。可是如果繼續和你共度時光的話,這個願望就無法達成,你明白嗎?」
愛莉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媽媽……是這麼說的嗎?」
烏爾特小姐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不過大概是從眼神中察覺到了什麼吧,愛莉莎失落地低下頭。
「——如果拜爾來《箱庭》的話,至少在你的眼裡看來,拜爾還可以延長數十年的壽命。所以……」
「我知道了。」
愛莉莎打斷烏爾特小姐的話,然後點了點頭。
「我明白的。對不起,說了這麼任性的話——」
愛莉莎就這樣低著頭快速地說。
烏爾特小姐以一臉複雜的表情低頭看著愛莉莎。
「是嗎……你能體諒真是太好了。去了那邊的話,拜爾見到哈利的可能性也會變高,如果見到面的話,說不定她會出乎意料地突然變得很有精神呢!畢竟拜爾很迷戀哈利嘛。」
彷彿想要驅散灰暗的氣氛一般,烏爾特小姐開玩笑道。不過聽了她的話後,愛莉莎的肩膀顫抖了一下。
「果然——是爸爸吧。對媽媽來說,那傢伙才是最重要的。嗯,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呃,愛莉莎?」
雖然烏爾特小姐驚慌失措地伸出了手,但愛莉莎卻甩開她的手跑走了。
「——糟了。」
烏爾特小姐帶著自責的表情喃喃自語,之後便咻一聲地消失了。
然而正在奔跑的愛莉莎還沒有消失,於是我反射性地追上她。
那大概是過去的愛莉莎吧,不過我不能放著她不管。雖然仟麼也辦不到,但我卻想為她做些什麼。
愛莉莎衝進城裡後,便爬上了走廊盡頭的螺旋階梯。
為了不跟丟她,我連忙移動雙腿以免落後。
「哈、哈……」
因為光是要追上愛莉莎就已經卯足了全力,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往哪邊跑,不過我最後在愛莉莎衝進去的房間門前停了下來。
房門是開著的,裡頭傳來了嗚咽聲。
這裡大概是愛莉莎的房間吧。房間十分寬敞,我的房間根本無法相提並論,而且收拾得整整齊齊,甚至還有個陽台。不過也因為這樣,愛莉莎的身影顯得特別小。愛莉莎正趴在附有頂蓬的床上哭泣著,那樣子彷彿跟最近特別脆弱的愛莉莎重疊了。
「為什麼——為什麼啊!為什麼是那傢伙!明明一次都沒有來見過我們!那傢伙根本就不把我跟媽媽當一回事啊!」
愛莉莎握緊了被單大聲怒吼,她的眼裡不停地流出淚水。
「就算去了《箱庭》,媽媽自己的時間也不會改變……結果媽媽不是想跟我,而是想跟那傢伙度過這段時間……我其實一點都——」
因為這樣的愛莉莎實在是太可憐了,我忍不住走進房間裡,試圖碰觸哭倒在床上的愛莉莎,可是我的指尖卻穿過了愛莉莎的身體。
「可惡……」
無法安慰愛莉莎讓我懊悔地咬緊牙根。
在這之後愛莉莎大概就變成孤單一人了吧。無論是小島還是豪華的城堡,對於區區一個人來說都太大了。
烏爾特小姐恐怕只能偶爾過來,於是愛莉莎只能孤獨地度過這段歲月,我幾乎無法想像這般孤寂的日常生活。
為什麼愛莉莎不能跟母親和阿姨在同一個地方生活呢?那跟《天使王》的事情有關嗎……
就在我什麼也辦不到,只能呆呆站在原地的時候,愛莉莎的身體變得越來越稀薄,並且慢慢消失了。
「……你在哪裡啊?愛莉莎。」
我想見可以用手碰觸到的那傢伙,我想見自己可以為她做些什麼的愛莉莎。
『——啟介。』
就在我深深回想起愛莉莎的臉時,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
「在哪裡?這聲音是從哪裡——」
我環顧週遭,並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啟介……』
又聽到了!聲音是從外面傳來的!
我打開房間的窗戶來到陽台上。我知道是哪個方向,那邊可以看到——
「圓頂嗎?」
半球狀的白色圓頂……那恐怕就是《箱庭》吧,以前看過的愛莉莎的夢中確實有這樣的情報。
我轉身走出房間,然後毫不猶豫地下樓離開城堡。雖然途中又看到了好幾個愛莉莎的幻影,但我全都視而不見,因為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現在』的那傢伙。
圓頂看起來並沒有那麼遠,城堡附近一定有通往那邊的道路才對。
我沿著城牆繞行,尋找林木間開通的地方,然後踏上沒花多大功夫就找到的道路,朝圓頂前進。
這條道路的盡頭是平坦的白色牆壁。
「這就是《箱庭》嗎……」
看過後完全搞不清楚這面牆的材質是什麼。既沒有金屬般的光澤,表面也沒有任何瑕疵……該怎麼說呢?那並沒有『物體』的感覺。我不禁產生一種彷彿從那裡延展開來的只是一片純白色風景般的錯覺。
據說愛莉莎不被允許進入這裡,可是愛莉莎卻在這後面?話說回來,我又該怎麼進去呢?找不到任何像是門的東西。
「愛莉莎,你在這裡嗎?」
雖然我試著呼喚愛莉莎的名字,但卻沒有那麼順利地傳來回應。
「該怎麼辦才好……」
因為沒有其他可做的事情,我只好粗魯地一拳打向牆面,然而我的手臂卻穿過了虛空。
「哎呀——?」
喪失了應有的反作用力與支撐,我嚴重失去了平衡。
沒碰到?這也是幻影嗎?
不——不是這樣的,這裡什麼也沒有。
我想起這是愛莉莎的記憶,而且還是夢境的事實。原來如此,愛莉莎不知道的地方不可能會有東西存在。
可是現在才發現這點已經來不及了。我無法站穩腳步,就這樣掉進了那片空白之中——
『——啟介。』
聽見呼喚我的聲音,我睜開眼睛,白色的天頂頓時映入眼簾。
「這裡是……」
我坐起身子,並確認現在的情況。
周圍延展開來的是一片白色的世界。這片平原上並沒有積雪,只是因為什麼都沒有才會是白色的,不過唯一一個有顏色的物體——一棵大樹卻聳立在中心。
好大。就算抬頭仰望也分不出哪邊才是頂端,一切都變得白濛濛的而看不見了。
不過問題並不在這裡,有一位少女被綁在大樹的樹幹上。
「愛莉莎?」
我呼喊著她的名字,並且衝了過去。明明沒有起風,大樹的葉子卻唰地搖曳起來,彷彿在回應我一般。
終於,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爬上樹根來到了愛莉莎身邊。除了被綁起來之外,愛莉莎身體的後半部分還陷進了樹幹裡。
「喂,愛莉莎!」
我抓著她的肩膀搖晃起來。
碰到了。她是真的!
「啟、介……?」
愛莉莎稍微睜開眼睛呼喚我的名字。
「沒錯,是我,啟介。我來讓你想起自己的名字了!」
「名、字?」
「啊啊,你的名字是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快點回想起真正的自己,然後回到原本的樣子吧!」
於是愛莉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謝謝你……我想起來了,啟介。你有遵守我們的約定呢……可是……好像有點太遲了。」
她那軟弱無力的語氣讓我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你……你在說什麼啊?你不是回想起自己就是愛莉莎了嗎?那麼就像之前一樣——」
「我是……愛莉莎。嗯,這我知道。不過我更是《天使王》啊。」
「咦?」
「時間拖得太久,我知道……自己和《天使王》不再是兩個個別的存在了。就算想起了名字,我也無法恢復原狀……混雜在一起的存在已經無法分離了。」
「怎麼會……」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對不起,啟介。你都特地為我來到這裡……不過啟介恢復原狀真是太好了,這樣我就不用殺死啟介了……」
愛莉莎的聲音裡真的充滿了喜悅。
「我已經滿足了,所以啟介你回去吧。現在《天使王》並不受那傢伙的支配,既然啟介幫我取回自我了,我或許就能暫時壓制住《天使王》也說不定。趁這機會——啟介和未由一起把我消滅吧。」
「開什麼玩笑!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做得出來!」
「……就算做不出來也得做!要不然我就會把我最重要的東西給破壞掉,我是不該存在的人啊。」
一聽到這句話,血氣頓時沖上了頭頂。
「才沒這回事!因為有愛莉莎才有現在的我,友月說過魔狼也是我的一部分,同樣地,你也是我的一部分。你要是消失了我會很困擾的!」
「啟介……謝謝你。不過有你這份心意就夠了——」
愛莉莎搖著頭說道。
「可惡,都是因為這棵樹的關係吧?」
我不耐煩地試圖將愛莉莎從樹幹上拉下來。
「好痛!啟介!」
不過愛莉莎的叫聲讓我停止了動作。仔細一看,愛莉莎的背跟大樹融合在一起了,這樣根本就無法分開。
「沒用的……太遲了。就算現在因為啟介的關係而保有自我,我也要不了多久就會消失了。所以在那之前——」
「為什麼你那麼輕易就放棄了!愛莉莎難道不會不甘心嗎?」
「不甘心?」
愛莉莎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於是這麼反問。
「我是說對哈利·萊特!被他徹底地玩弄於股掌之間,這樣真的可以嗎?你什麼都還沒確認吧!你什麼都還沒問不是嗎?」
在來這裡的途中,我也隱約看到了愛莉莎對哈利·萊特懷抱的心情。事已至此,她對哈利·萊特的疑惑應該累積到如山一般高了才對,她應該有很多事情想質問哈利·萊特才對。
「——是……啊。這倒是有點遺憾,我還滿想扁那傢伙一拳的。」
愛莉莎露出苦笑。
「啊啊,沒錯。我也想痛扁那傢伙一頓。事情還沒有結束,哪能隨隨便便在這種地方放棄啊!」
愛莉莎咬牙切齒地瞪著我。
「我……我也想跟啟介一起走啊。可是你要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啊,啟介!」
「沒什麼不可能的!我也是被魔狼吞沒,卻還是恢復了原狀,所以你不可能辦不到的!沒錯,只要用跟我一樣的方法就行了。聽好了,使用魔術的要領……」
不過愛莉莎卻搖搖頭,打斷了喋喋不休的我。
「那是——不可能的。啟介從魔狼變回原樣時做了些什麼,我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不過那是學不來的,因為我和《天便王》之間並沒有《通道》聯繫。對啟介來說,《天牢》是位於外側的存在,但我的《天使王》卻存在於自己的內側,那就是我自己本身啊……」
我的提議輕易地被駁回了。
可是我不能就此罷休。就算愛莉莎放棄了,我也絕不能感到絕望,因為連由衣也恢復原狀了,要是我失去希望的話,這種事情根本就無法實現。
別放棄,別放棄,別放棄——
拚命運轉的腦袋裡突然靈光一閃。我想起來了,在這種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有個方法可以引發奇蹟。
「那麼……那麼我來代替愛莉莎施展魔術吧。」
「咦?」
「我和愛莉莎之間有《通道》聯繫,沒錯吧?」
「啟介,你該不會是要——」
「我曾經用過一次愛莉莎的魔術。當時我只把愛莉莎的意識從封印在水晶內的肉體裡召喚出來,那麼你不覺得反過來也行得通嗎?你的身體已經搶回來了。」
而且烏爾特小姐也說過,一旦愛莉莎變完整了,無論肩負什麼樣的重擔,她都不會輸的。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現在的我不是愛莉莎,而是《天使王》哦——」
「雖然我剛才說了『一樣』,不過愛莉莎你自己也要祈求,祈求著想要回來,這次我會認真想咒文的。」
「這麼說起來——之前那次還真是糟糕啊……」
這時愛莉莎總算露出了笑容。
「——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一定會成功的,你不相信嗎?」
「當然啊,我怎麼可能相信啊。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不可能成功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啟介一定沒問題……這種想法……很奇怪對吧?」
「一點也不奇怪。因為不是一直都這樣子嗎?只要我跟愛莉莎在一起,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問題。」
聽我這麼說,愛莉莎笑著回答「的確……是這樣沒錯」,然後她——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要是你又拚命說我壞話的話,我就要打你的頭囉?」
「哈哈,別客氣,儘管動手吧。」
看到愛莉莎的眼神總算恢復了光彩,我開心地笑了。
「還有,如果要詠唱《姿態語言》的話,那就——直接碰觸我的心吧。為了傳達給我,而不是《天使王》,也是為了知道我的形體。」
「心?」
「胸、胸部啦。我叫你把手放在我胸部上!心不是位於頭部,而是位於身體中心的東西。我沒有什麼奇怪的意思,所以快點動手吧。」
「啊、啊啊……」
就算愛莉莎這麼說,我還是感到猶像不決。不過我終於下定決心,用力將左手按在愛莉莎的左胸上。
好柔軟——而且又溫暖。我感覺到噗通、噗通的鼓動。
那是心跳聲。
這是愛莉莎。
然後聲音也以同樣的週期在我體內響起,越是豎耳傾聽,雜念越是離我遠去。
如果是現在的話,我就能把你化為言語。
「金色降臨。領著風舞動的少女。邊界之王的小搖籃——搖曳著黃金的發絲橫渡天空、開拓道路,不知停留者。」
我逐漸編織出過去所見的愛莉莎的姿態。
從購物中心屋頂上跳下來的愛莉莎。以右手握著左手這種不自然的姿勢締結契約時的愛莉莎。用風演奏出音樂的愛莉莎。和陣正面交鋒時悲傷的愛莉莎。和美澄成為朋友時開心的愛莉莎。和我大打出手時憤怒的愛莉莎。還有——笑著說喜歡我的愛莉莎。
這一切構成了愛莉莎這個人的輪廓。
劈哩!
在詠唱咒文的途中,束縛愛莉莎的樹幹出現了裂痕。
「啟介——」
愛莉莎伸出手來尋求著我,糾結的樹幹開始劈哩啪啦地剝落得一乾二淨。
「天之使者為空虛幻影,真實形體乃微笑之器——捨棄制裁,忘卻守護,恢復成只是在身旁牽著手的你!」
《姿態語言》完成了,接著就只剩下呼喚她的名字了。
我不否定她是《天使王》的事實,我只希望愛莉莎還能是愛莉莎。
「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梅塔隆』!」
「啟介!」
愛莉莎從樹幹中獲得瞭解放。撲向我的愛莉莎將嘴唇——
「啟介同學!」
聽到呼喚我的聲音,我睜開了眼睛,眼前是友月眼眶濕潤的臉。
「咦……奇、奇怪?」
我環顧四周,那裡已經不是從湖里長出來的大樹根部,而是彷彿剛經過一場土石坍方的山壁上,然後在我懷裡的是愛莉莎緊閉雙眼的身體。
「——結果怎麼樣了?」
我的問題一出,陽名立刻從友月身旁探出頭來回答我。
「被啟介哥碰到後,《天使王》馬上就化為金色的光芒消失了。可是啟介哥就這樣倒下來……」
「哥哥,你沒事吧?不要緊吧?」
由衣也上前追問我。
「我沒事哦,看來是成功了呢……」
我看到《天使王》的內在世界,實際上似乎只是短短一瞬間的事情。
「嗯……嗚、嗚——嗯……」
懷裡抱著的愛莉莎呻吟起來。
太好了,這家伏還活著——而且就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
「哦,你醒了啊。自己久違的身體感覺如何?是不是很舒服啊?」
我半開玩笑地掩飾因激動而高昂的聲音,我開心到幾乎都要哭了。
「啟、介……」
我這麼問完,愛莉莎便睜開雙眼,並且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怎麼了?意識還很模糊嗎?」
然後愛莉莎突然面紅耳赤地跳了起來。
「咦、咦咦咦咦?奇、奇怪,我——」
愛莉莎果然還是有點混亂的樣子。她按住了自己的嘴唇……咦?嘴唇?
這時我總算也想起了最後在《天使王》的世界裡看到的光景。
「愛、愛莉莎,你、你剛才……」
「忘、忘了它吧!雖然我不太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不過那只是順勢——再、再說又沒有碰到不是嗎?」
是、是這樣嗎?其實我並不是很確定。
「你們兩個在說什麼啊?」
不知道為什麼,友月以冰冷的語氣這麼問道。
「啊,沒、沒什麼沒什麼。」
「雖然嘴巴上說沒什麼,但你的心倒是挺慌亂的嘛,啟介哥。」
連陽名也帶著可怕的表情逼近而來。
「哥哥,怎麼了?怎麼了?」
由衣也依樣畫葫蘆地湊近我的臉。
「就、就是說嘛。只是作了個有點奇怪的夢而已啦,話說回來——」
愛莉莎對我的意見表示同意後,便正顏厲色地眺望起周圍的慘狀。
「這還真是嚴重啊……變成《天使王》之後,我也還記得大部分的事情。對不起……我什麼也辦不到,城市發生異變的時候,那些傢伙來到房間,我還來不及抵抗就被抓了起來,然後就這樣任憑他們擺佈——」
「那……不是愛莉莎的錯。是我太天真了,明明愛莉莎渾身動彈不得,卻還把你一個人丟在那裡。你的身體怎麼樣了?已經不覺得難過了嗎?」
面對我的問題,愛莉莎點了點頭。
「嗯。我知道自己體內有《天使王》的力量,不過感覺不像之前那麼沉重了。雖然單靠精神體無法負荷,不過有肉體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
「太好了,這下事情就全部解決丁……」
我吐了口氣。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友月也變得很有精神的樣子,而且由衣也回來了,不過陽名卻露出了懷疑的表情。
「這可就難說了……要是《群棗》願意就這樣收手就好了——」
「啊——……對了,城市還是被那些傢伙給佔領了啊。」
而且被哈利·萊特給逃了的可能性也很高。既然都做到這種地步,我不認為他會這麼幹脆就放棄。從這情況看來,他或許只是想捲土重來也說不定。
「那個,其實冬上同學人遺留在車站裡。總之,我們要不要先回那裡去呢?」
友月提議道。是嗎?那傢伙也平安無事啊。雖然她不是需要別人擔心的人,不過這樣就能放心了。
「那就這麼做吧。愛莉莎,可以拜託你嗎?」
「當然。」
愛莉莎點了點頭。
不過這時卻響起了除了我們以外的聲音。
那聲音既陰沉,又帶有不祥的色彩——
3
「慾望超越一切。從群聚之中追求天之索,渴望高處的手臂。愚蠢的賢者啊——」
一個黑影背對幾乎已經下沉的深紅色太陽朝我們接近過來,同時嘴裡詠唱著咒文,陽名拉著由衣退到了後方。
「讚美願望、欽慕慾望、容許罪過者——其伸手企求的乃是遙遠的追憶、白狐的歸還之處、無法觸及的世界……」
我眯起眼睛看清了那道背光的身影,那是個披著黑色斗篷的矮小老人。
「那傢伙是喬裝成哈利·萊特的《群聚》魔術師——」
我這麼告訴愛莉莎她們,不過他來做什麼?這裡有愛莉莎跟友月,而我有可以吞噬魔術的《魔狼》,光憑他一個人根本沒有勝算才對。
不過也不能就這樣輕怱大意,於是我也詠唱起《三頭獄牙》。老人一邊繼續詠唱咒文,一邊緩緩地靠近我們。
「期望的彼岸封閉在深遠之中,渴求的彼尾消失於狹縫之間——」
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隨風傳進了耳朵裡。
「高位魔術?不——莫非這是召喚?」
愛莉莎露出嚴峻的表情,然後毫不猶豫地舉起一隻手大叫:
「貫穿風刃!」
愛莉莎製造出錐狀的風,並將它射向老人。不過老人卻以從外表無法想像的輕巧動作跳到一旁,閃開了風的攻擊。期間他仍不斷地詠唱咒文。
「賜與的是償還之地。帶著忌妒與絕望填補那份空虛吧!」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友月以未定義魔術在老人的周圍引發多起爆炸,但全都沒有打中。
然後老人高高地跳起來,並說出了最後的語言。
「探求愚者(哈利·萊特)!」
老人的身體釋放出黑暗的光輝。
那簡直就是一幅老人返老還童般的光景。黑色長發隨風搖曳,手腳逐漸伸長,肌膚變得連一條皺紋都沒有。
出現在那裡的是個眼神銳利的男子,他身穿描繪著幾何學花紋、樣式類似和服的服裝。如果忽略衣服的設計,他的容貌甚至讓人聯想到平安時代的貴族。
我沒看過這個人,但我知道這傢伙是誰,因為老人剛才喊出了哈利·萊特。結束詠唱變出《三頭獄牙》後,我便抬頭仰望這個傢伙。
「派囉特啊,真是辛苦汝了……可惜了汝這個唯一會使用無聲詠唱的手下,不過汝的願望就由我來實現吧。」
降落地面後,男人把手貼在胸前輕聲說道。這語氣果然是——
「為什麼……為什麼《探求愚者》的《真名》是哈利·萊特?你到底——」
開口說話的是愛莉莎,她用顫抖的聲音對男人這麼問道。
「女兒啊,這問題就跟問月亮為什麼是月亮一樣毫無意義。我是哈利·萊特,同時也是《探求愚者》,就只是這樣而已。而我是汝的父親這件事情也一樣。」
「——別說傻話了!不可能會有這種事情。這種亂七八糟的事……」
男人——哈利·萊特眼珠與頭髮的顏色都和愛莉莎不同,不過長相卻有一些共通的部分。愛莉莎自己大概也感覺到了吧,她的反駁只是側重於情感上的否定。
「呵呵,和借用汝的肉體時比起來,我想現在這樣應該更有說服力吧。汝看到我沒有什麼感覺嗎?看了汝之後,我倒是由衷地感覺到汝就是我的女兒呢。」
「…………」
愛莉莎的嘴裡再也說不出否定的話來了。恐怕她也一樣吧,愛莉莎本能地理解到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親人。
愛莉莎悄悄將右手覆在我的左手上,我握住她那不斷顫抖的手,她也回握了我的手。
愛莉莎用眼角餘光對我投以感謝的眼神。
『謝謝你,啟介——我承認。我要承認,並面對這個事實,只要跟啟介在一起的話,我就能辦得到。』
愛莉莎的聲音直接流入我的心中。這或許是愛莉莎恢復原狀時,《通道》緊密結合在一起所造成的影響也說不定。
「——那我問你。既然你說你是我的父親,是哈利·萊特的話,那就告訴我吧。為什麼你要做出這種事情?為什麼我又會是天使王呢?這一切我會竭盡全力讓你吐出來的!」
動搖已經從愛莉莎的聲音裡消失了,她的語氣又變得和平常一樣堅強。
愛莉莎打算一戰,她打算面對沒有直接見過面,卻又一直影響自己人生的父親——哈利·萊特。
「好吧,如果這是汝的願望,那我就告訴汝吧。不過知道也未必是幸福哦。」
「我求之不得。」
愛莉莎並沒有動搖。
「呵呵,是嗎……那麼就先讓汝知道自己是誰好了。女兒啊,汝為什麼不被允許進入《箱庭》呢?——那是因為對方舟上的人來說,汝是出乎意料的存在。汝是棘手的禁忌之子啊。」
「禁忌之子?」
「沒錯,汝是不被期望的孩子……汝知道赫斯將《天使王》封印在哪裡嗎?」
「……不是我嗎?」
愛莉莎狐疑地反問。
沒錯,愛莉莎應該是封印《天使王》的容器才對,不過哈利·萊特卻搖了搖頭。
「不對哦,那時汝還不存在。正確答案是他自己的女兒,拜爾的子宮裡。天使一旦毀滅,就會讓因子轉生為還在腹中的孩子。不過赫斯卻將因子引導到還沒有孩子的空子宮內,並將之封鎖起來,正確來說——應該是用魔術仿照胎兒製造出封印體吧。」
「媽媽的……子宮裡……」
那是一段衝擊性的發言,可是我卻感受到一股違和感,不是從哈利·萊特的話裡,而是對於他陪著愛莉莎一問一答的情況。
為什麼——他不攻過來呢?
哈利·萊特動也不動,只是滔滔不絕地繼續說下去。
「無論是赫斯與天使的交戰,還是因子最後的去處,我全都看到了。之前我也是試圖打倒赫斯、破壞《障壁》的其中一人。不過我領悟到自己贏不了赫斯,也無法憑力量消滅《天牢》,於是便主動把名字交給赫斯,成為那傢伙所使役的高次元存在的一柱。」
哈利·萊特懷念似地訴說著一千年前發生的事情,不過愛莉莎卻帶著險惡的表情加以否定。
「這太奇怪了!我聽說的哈利·萊特才不是什麼高次元存在,而是人類啊!」
「那是因為我是特異的存在。我在維持人類身份的狀態下,只讓精神變成了高次元存在。這跟《鴉》所使用的方法一樣,收集力量以作為轉借魔術的代價,如果《鴉》不是因為被逼得走投無路而操之過急的話,大概也會到達跟我一樣的領域吧。我的身體如今依然被軟禁在《箱庭》的隔離區域裡哦,讓拜爾懷孕這件事果然還是招致了懷疑呢。」
「《鴉》……你是說陣吧?還有,你到底對媽媽做了什麼……」
「啊啊,沒錯。是我和他接觸、賜與他魔術,甚至還傳授他超越人類的方泫。至於拜爾只是被我哄騙了。畢竟我一直刻意表現出容易讓她對我產生好感的態度,拜爾連自己體內有《天使王》都不知道,就這樣接受了我。等知道時已經是懷了汝之後的事了。不過生下的《天使王》容器因為融合了赫斯的封印體而變得非常強固,只要身在方舟這個扭曲之中,汝的天使就不會覺醒。」
「媽媽……她不知道嗎?」
「啊啊,她什麼也不知道哦。她甚至不知道我是為了讓《天使王》復活才接近她,直到現在都還愛著我。她應該也沒發現我被囚禁了才對,真是個適合我的蠢女人啊。而《鴉》也是個能夠成為好部下的愚者。」
哈利·萊特譏諷地笑了。
「陣跟媽媽……他們都被你利用了吧——」
愛莉莎眼中的情感早已超越了憤怒,如今只寄宿著憎恨。我也一樣,哈利·萊特實在是太會玩弄人心了,根本無視於他人的情感。
或許陣也像拜爾一樣:心靈受到了影響也說不定。
「沒錯,《鴉》的來訪是我求之不得的好機會。在方舟裡知道我是高次元存在《探求愚者》本身的只有赫斯一個人,其他人只把我當成是赫斯的弟子。因此只要我的肉體受到拘束,讓對方以為剝奪了我的自由,我就能輕易地在暗中活動。是我要《鴉》製造出讓汝和我離開方舟的機會哦。」
我明白了。
無論是愛莉莎的命運,還是我和由衣的命運,全都被這傢伙給改寫扭曲了。
不可原諒——
匱怒逐漸充滿內心,光是要沉住氣就已經是極限了。
不過……果然還是很奇怪。
腦袋裡僅存冷靜的部分輕聲耳語。
說這種像是煽動我們的話有什麼好處?理由只是實現愛莉莎的願望嗎?
召喚應該是種將高次元存在實體化,直到媒介的精神耗盡為止的魔術才對。說得太久只是自尋死路啊……
「是嗎——我明白了。你百分之百是我的敵人。」
愛莉莎對哈利·萊特投以彷彿要將他射殺般的視線。不過那張側臉看起來跟我曾在《天使王》體內見過、那個哭倒在床上的年幼愛莉莎一模一樣。她並沒有流淚,但我覺得她或許正在哭泣也說不定。
「不對,我和汝並不是敵人,只是使用者和道具的關係罷了。不過汝卻是個派不上用場的不良品,儘是讓我浪費不必要的功夫。既然汝恢復成人類的話,那我就把肉體和精神都破壞掉,讓《天使王》重新顯現吧。就算無法操控,《天使王》應該也會去毀滅方舟才對!」
這麼說完後,哈利·萊特朝左右兩邊舉起雙手,於是突然發生一陣地鳴,腳底下的地面開始搖晃起來。
「呀啊!」
身後的由衣跌倒在地,陽名連忙扶她起來。
「呵呵——女兒啊,往事聽得還開心嗎?不過我顯現的時間很短,我可不想把這段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事情上。」
哈利·萊特左右兩側的地盤隆起,並且迸出紅包與藍色的光芒。
他會說那麼久果然還是有什麼用意在嗎?因為愛莉莎的關係,我無法打斷他的話,不過這下子事情或許變得有些棘手也說不定。
「奉《清明(Holy.light)》之名現身吧——《紅前鬼》!《藍後鬼》!」
光裡出現了兩尊巨大的身軀。那是掛著獨角面具,外型如黑猩猩一般的紅皮膚巨獸,以及頭戴雙角面具,手長腳長的藍皮膚怪物。兩者的身軀都不比龍人化後的吉梅拉遜色,確實是應該用鬼來形容的異形。
「可是……這種傢伙!」
我舉起了《三頭獄牙》。不管看起來再怎麼強,它們都不過是《魔狼》一碰就消失的魔術罷了。
不過哈利·萊特見狀卻扭曲嘴角笑了。
「汝以為它們阻擋不了汝嗎?那就……試試看吧。」
藍鬼回應哈利·萊特的聲音,從角的前端放出了宛如箭矢般的電擊。
「嗚!」
我將右手的狼頭擋在眼前,試圖吞噬掉朝我的頭激射而來的閃光,然而那非但沒有被右手吸收掉,反而還將《三頭獄牙》給彈飛了。
「啟介哥!」
陽名扶起了摔往後方的我。
「為……為什麼?」
「沒用的,朱爾軍神的右手。這是我在改名為《探求愚者》之前,還擁有『人名』時使用的自立型魔術,鬼神之式。離開這個國家的時候,我讓它們沉睡在地底封印起來,以作為最後的王牌。因此,雖然喚醒它們需要些時間,不過既然它們不是以《探求愚者》之名使用的魔術,汝就無法憑《魔狼》保有優勢了。」
哈利·萊特的王牌……
我吞了口唾沫,不過這也表示對方已經走投無路了,只要打倒這些傢伙就能找出一線生機。
我和愛莉莎與友月交換眼神,確認彼此都得到了同樣的結論。
最先採取行動的是友月。她舉起手大喊:
「——燃燒黃昏!」
這段《起動語言》開啟了戰端。升起的火柱將哈利·萊特與鬼怪們全都包圍了起來。
「汝等可別太小看被《召喚》出來的我了。」
不過在下一個瞬間,火焰就被哈利·萊特變出來的黑風吹散了。
「雖然在附身的狀態下只能使出等同於魔術師的力量,但現在的我可是貨真價實的高次元存在啊!」
紅鬼彷彿乘著這陣風一般朝我們衝來。
「旋阻烈風!」
愛莉莎的魔術擋下了紅鬼揮來那隻如樹木般粗大的手臂。我趁機穿過紅鬼身邊,向著哈利·萊特跑去。只要碰到他就贏了,這點跟剛才一樣。
不過剩下的藍鬼移動到哈利·萊特背後,然後兩隻角朝所有方向擊出了閃電,
撕裂大氣的轟聲震天價響。
我用狼頭抵禦傾注而下的雷電之雨,並慌張地拉開距離。
「啟介同學,後面!」
聽到友月的聲音,我回過頭一看,在那裡的是高高舉起手臂的紅鬼。我無暇迎擊它,於是便以狼頭毆打地面,急違加速閃過了如鐵鎚般的一擊。
讓大地下陷的紅鬼將那獨角面具轉向回到愛莉莎及友月身旁的我,描繪在表面上狀似文字的花紋,如炯炯目光般刺痛我們。
「啟介,那個紅色的傢伙出乎意料地敏捷,我想它大概是近身戰用的吧。至於藍色的傢伙感覺上則像是負責防禦和遠距離攻擊,此外,普通的魔術對那傢伙也起不了作用,真是麻煩啊。」
愛莉莎不悅地咕噥道。
「那麼只要不普通就行了吧?」
「——小由,你的意見跟我一樣呢。」
聽了友月的話後,愛莉莎點了點頭,並且露出微笑。我也明白了兩人想說什麼。
「好,現在會攻過來的就只有紅鬼而已。那傢伙由我處理,你們就趁這段時間開始吧!」
我這麼說完後,便朝紅鬼衝了出去。兩人點了點頭,然後開始冗長的詠唱,以編織出高位魔術。
紅鬼對著接近的我揮下手臂,不過這次是從正面來,我用《三頭獄牙》加以迎擊。
為了咬下紅鬼的拳頭,我展開狼頭的獠牙,然後把手往前一伸。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張狼嘴沒有錯失目標,精準地把紅鬼的右手連同肩頭一起咬下來了。
「朱爾軍神的右手,你居然傷了鬼的身體啊。」
然而我卻聽見哈利·萊特開心似地低喃。下一秒我才明白這句話的意義——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右手突然傳來一陣幾乎要燒燬神經的劇痛。我實在無法繼續維持《三頭獄牙》,於是它的形體逐漸變得模糊而消失了。
為什麼……明明我才是攻擊的那方啊!
紅鬼對著跪在地上的我揚起了剩下的左手。
「——負傷之鎧!」
友月中斷了咒文的詠唱,並在我和紅鬼之間變出一個車輪的盾牌。盾牌擋下了紅鬼的拳頭,然而紅鬼卻繞過盾牌,然後再度揮下左手——
「旋阻烈風!」
不過這時颳起一陣烈風,遠遠地吹開了紅鬼。愛莉莎也放棄繼續施展高位魔術,出手幫助了我。
「啟介同學?」
「啟介,你怎麼了?」
兩人衝到了我的身邊,不過我卻痛得無法回答。
「他受到《紅前鬼》的詛咒了。」
代替我回答的是哈利·萊特。
「所謂的鬼乃是影子,即另一個黑暗的自己。前鬼一旦受傷,便會將痛楚原封不動地還給讓自己受傷的人,汝把前鬼的右手全咬下來了,所以恐怕有好一段時間都動不了吧?只要封住汝的右手,我就再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鬼的痛楚會傳回來?
那麼如果打倒它的話,我就會遭到趨近於死的痛苦襲擊。
「所以不能先打垮那傢伙囉?既然如此,那就先打倒你吧,哈利·萊特!」
聽到愛莉莎這麼大聲叫道,哈利·萊特聳了聳肩。
「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想要跟我打得不相上下的話,汝等就只能犧牲自己召喚出龍或魔王了,不過我不會讓汝等有機會這麼做的。」
這麼說完,哈利·萊特便將手臂高高舉向天空。
虛空中出現了黑白兩色各佔一半的球體,球體旋轉起來,不到幾秒鐘就變大到足以覆蓋天空的程度。
接著藍鬼的角上凝聚了藍色的電光,似乎正準備施展出強大的攻擊。
「那是《陰陽沌渦》?」
「啊啊……借用我力量的人將它做為高位魔術,並用這個名字稱呼它啊?但別以為那跟我自己使用的一樣,汝等所有人還來不及感覺到疼痛就會被混沌吞噬掉了。」
哈利·萊特對愛莉莎如此宣告。
「你……不是……不能殺了我們嗎……」
我忍痛說道,但那傢伙搖了搖頭。
「我是接受了名為《召喚》的願望才會出現在這裡,所以我會以召喚者的期望為優先。如果是消滅汝等以奪回《天使王》的話,要剝奪汝等的性命也是有可能辦到的。」
這麼說完,那傢伙把浮在空中的黑白漩渦朝我們砸了下來。
糟了,愛莉莎她們擋不住那個東西,就算她們閃開了,後面也還有由衣跟陽名在。
能夠阻止的就只有我了——
「……啊啊啊啊!」
我衝到愛莉莎和友月面前,然後用左手撐起因疼痛而動彈不得的右手,將它舉向上方。
「朱爾軍神的右手啊,那麼汝也試著阻止這邊看看吧。」
哈利·萊特的聲音響起,同時藍鬼的角釋放出粗大的雷之箭,用不具魔術的右手根本無法阻擋。
「啟介同學!」
友月站到我的身旁,並移動著剛才召喚出來的車輪之盾,作為防禦雷電的屏障。
混沌朝右手強壓過來,藍色的電光削去友月的盾牌表面。
「好、重……」
混沌因為我的右手而停下來了。雖然右手以驚人的速度吞噬著哈利·萊特的魔術,但混沌實在太大,而右手又太小了。
「哥哥!」
從後方跑來的由衣握住我的右手支撐住它,讓我總算不至於被壓垮。
但不知是不是我使用的《魔銀鎖狼》封印力量比以前更強大的緣故,就算吞下了魔術,右手的吸收速度還是沒有提升。要是能發動《三頭獄牙》的話,至少還可以——
在行動完全被封印住的我身旁,友月也正滿頭大汗地阻擋著藍鬼的攻擊。
這時,只剩一條手臂的紅鬼衝了過來。唯一能動的愛莉莎跳到紅鬼面前,並且大聲叫道:
「遏阻光輪!」
一圈圍繞著紅鬼的光環出現,然後瞬間收縮,捆綁住紅鬼的身體。紅鬼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原來如此,既然不能攻擊的話,只要把它抓起來就好了。
「耍小聰明。」
不過哈利·萊特瞪了愛莉莎一眼後,愛莉莎的腳下便冒出黑帶子束縛住她的身體。
「還有汝也是,小麻雀。同樣的手法用兩次是行不通的。」
「呀啊?」
就連神不知鬼不覺試圖從旁邊繞過去的陽名也被黑帶子綁起來了。
儘管放出我拚了命才擋下來的混沌漩渦,他還是有使用其他力量的餘力嗎——
接著紅鬼輕輕鬆鬆地扯斷光環,並朝動彈不得的愛莉莎揮下了左手。
「——……《旋阻烈風》!」
愛莉莎在千鈞一髮之際做出風之障壁,拳頭被彈開的紅鬼踩了個空。
「唔,我忘了把嘴巴給堵住嗎?」
「嗚嗚!」
不過哈利·萊特見狀又做出黑帶子覆蓋住愛莉莎的嘴巴。
「愛莉……莎……」
這樣下去的話,愛莉莎就無法詠唱下一個魔術,風之障壁一旦消失就完了
我一邊抵抗混沌的漩渦,一邊呼喊那傢伙的名字。
於是我的腦袋裡響起了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贏不了這個傢伙?我絕對不可以輸啊!』
透過《通道》傳來了強烈的悔恨。
『只要我一說哈利的壞話,媽媽就會大發雷霆,媽媽老是說那傢伙有多厲害多厲害,雖然媽媽越這麼說,我就越討厭那傢伙,不過我知道其責媽媽最喜歡那傢伙了。』
紅鬼一次又一次地揮動手臂,試圖突破風之障壁。每當魔術因衝擊而差點煙消云散的時候,似乎都是愛莉莎憑著胸中一股沸騰的怒火才維持住的樣子。
『可是那傢伙居然連媽媽都背叛了。唯有這點我絕不原諒。我不能原諒,絕對不可以!』
雖然愛莉莎從感情中硬擠出精神力,勉強還能承受紅鬼的猛烈攻擊,不過障壁還是逐漸變薄了。
我想立刻過去幫她。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哈利·萊特持續施加力量的關係,頭上的混沌漩渦一點都沒有變小的跡象。
「愛莉莎!」
友月一邊用盾牌防禦藍鬼的電擊,一邊以未定義魔術在束縛愛莉莎的帶子及紅鬼周圍製造出小爆炸。
不過哈利·萊特以《魔法》製造出來的黑帶子卻文風不動,紅鬼的身體也只是稍微晃動了一下而已。反倒是友月因為疼痛回傳到自己身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車輪的盾牌上也出現了小裂痕。
畢竟她才剛和《天使王》進行過一場短兵相接的搏鬥,精神力大概已經到極限了吧。
大家——會被幹掉。
如果愛莉莎和友月被打倒的話,我就拿惡鬼沒辦法了。就算使出《三頭獄牙》或《貪食魔狼》,我也無法操控,疼痛甚至還會讓它們馬上消失。
明明能夠對付哈利·萊特的就只有這個《魔狼》而已啊——
就在這時,腦海裡閃過了巨人背負著光之羽翼的身影。
不,真的是這樣嗎?除了《魔狼》以外,那傢伙還有一個天敵。
為世界修正扭曲的守護者,斬除不可能之物的王者……
「——由衣,你能幫忙撐住我的手嗎?我現在要放開左手。」
被混沌漩渦壓制住而跪在地上的我這麼拜託由衣。
「我、我知道了!」
由衣點了點頭後,便用雙手抓著我的手腕固定住,我隨後將恢復自由的左手舉向愛莉莎。
「愛莉莎!我把『你』的力量借給你!」
『啟介——?』
愛莉莎在心裡呼喊我的名字,只有眼睛轉向了這邊。
「你是誰?難道你忘了嗎!我喚回愛莉莎時說了什麼?」
大概只有愛莉莎本人能夠理解這句話的意義吧,她的眼裡透出了理解的色彩。
『嗯,啟介。給我吧——』
儘管受到束縛,愛莉莎還是將右手伸向了我。
我的左手和她的右手隔了一段距離,不過在這之間確實有《通道》聯繫。
沒錯,你才不是會輸給哈利·萊特的那種人。既然你無法自己發揮出內側的力量,那就讓我來替你做吧,就和剛才一樣。
你說是吧——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梅塔隆』!
「金色降臨。領著風舞動的少女。邊界之王的小搖籃——搖曳著黃金的發絲橫渡天空、開拓道路,不知停留者。」
我詠唱著編織出愛莉莎真實形體的語言。
「蘊藏其中的制裁之光,糾正扭曲的天之翼。定罪的廉潔之劍——宿命與使命於此分化,成為我手中的理法之刃!」
我道出了愛莉莎本身力量的真實樣貌。
「汝等到底在做什麼——」
哈利·萊特狐疑地叫道,我沒有必要回答他,就讓他自己見證理解好了。
我說出了最後的語言,然後將力量託付給愛莉莎和我的左手相連接的右手。
「他的右手執掌天之光劍!」(RIGHT LIGHT)
就在這一瞬間,愛莉莎的右手中顯現出一把光輝閃爍的大劍。滿溢而出的金色光芒驅散了束縛愛莉莎的黑帶子。
鑫————
那是愛莉莎揮劍的聲音。光之軌跡化為一條線,切開了紅鬼的上半身與下半身。
被切割成兩段而倒在地上的紅鬼化為灰燼崩解了,傷害了紅鬼的愛莉莎一點都沒有為疼痛所苦的樣子,只是若無其事地舉起劍面對著哈利·萊特。
「那該不會是——」
哈利·萊特的聲音因驚愕而顫抖。
「你知道嗎?這是《天使王》的劍。無論是惡鬼的詛咒還是其他的攻擊,全都會被這把劍所殲滅。這是啟介為我引導出來,屬於我自己的力量哦。」
「以區區人類之姿揮舞天使之劍嗎——汝的容器居然這麼……」
「我才不是被你玩弄於股掌之中的道具。我要突破你的意圖,阻止你的野心給你看!」
愛莉莎這麼說完,便帶著劍跑了起來。
「野心……嗎?我的願望可不是那麼巨大的東西啊!」
哈利·萊特對著愛莉莎揮下手臂,於是原先壓制我們的混沌漩渦與藍鬼的電擊轉而襲向愛莉莎。
「我才不會讓你得逞!」
紅鬼被打倒後,我右手的疼痛已經消失了,我借助由衣的力量將蓄積起來的魔力射向準備遠離的混沌漩渦。
漩渦被右手迸發出來的光芒完全抵消而化為煙塵。
「謝謝你,這樣就夠了,啟介!」
愛莉莎大聲叫道後,便拿大劍當盾牌正面衝撞雷擊,一個勁地朝哈利·萊特突擊而去。為了保護哈利·萊特,藍鬼一邊釋放雷電,一邊揮舞著長手長腳撲向愛莉莎。
「少礙事!」
但愛莉莎甚至劈開雷電,將正衝過來的藍鬼一刀兩斷。
剩下來的只有哈利·萊特而已。愛莉莎揚起大劍叫道:
「那麼你的願望又是什麼?」
「為了譏笑所有人的愚蠢!」
哈利·萊特在手中變出一把黑色刀刃,擋下了愛莉莎的大劍。不傀是高次元存在的力量,果然跟鬼不是同一層級。
「……你說……愚蠢?為了這種連自己都蔑視的願望,你就欺騙大家、深深地傷害大家嗎?」
愛莉莎一邊和哈利·萊特短兵相接,一邊問道。
「沒錯。愚蠢也好,渺小也罷,我就只有這樣而已。我的存在本身就只是為了這個願望,所以我才會是《探求愚者》啊!」
硬是把愛莉莎的劍頂回去並拉開距離後,哈利·萊特笑了。
「廢話連篇。好好回答我!你只是害怕被笑而已不是嗎?」
愛莉莎說著再度揮刀砍去。
「那種事情我早就習慣了。畢竟我就是在嘲笑聲中活過來的。我的願望只是懇看看《形成界》而已,像《鴉》那樣登上《相連世界》的頂端,這種事情我連想都沒想過!」
「——想看?」
「因為那是母親丟下我所前往的世界。那想必是無比美好的世界吧。一直以來,我始終夢想著能夠把那裡當成安居之地啊!」
刀鋒一次又一次地相互撞擊,同時兩人持續交談著。已經沒有我和友月介入的餘地「」。
「母親……?」
「沒錯。我的母親是白狐的高次元存在。自從小時候被我看見真面目以來,她就消失無蹤了。在那之後,我始終沒有融入人類的社會,只是一味地尋求能夠前往母親所在世界的方法!」
「你——想見你母親嗎?」
「天曉得,這種情感早就已經磨耗殆盡了。我是想擁抱她呢?還是想勒死她呢?這在我長大成人之後就分不清楚了。剩下來的就只有對《形成界》的憧憬,以及一直以來的生活方式、存在方式而已!」
愛莉莎有點悲傷地眯起眼睛。
「是嗎?你的願望裡——沒有意念呢。」
「很可憐嗎?我的女兒啊。的確如此,對我來說,有強烈意念支持的願望既耀眼又令人妒忌。所以可謂願望空殼的我抵達高次元存在時,就變成了追求人類願望的存在了。」
「既然如此,媽媽的願望在你眼裡又怎麼樣呢?」
愛莉莎大叫著揮下了大劍。
「——太美了,美得令人目眩。」
哈利·萊特雖然用黑劍擋下了愛莉莎的攻擊,但刀身卻出現了龜裂。
「你——對媽媽……那又為什麼?」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願望』。光憑意念就想動搖我,我的存在可沒那麼無足輕重!」
哈利·萊特疲倦似地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你已經……」
愛莉莎好像察覺到了什麼的樣子。從哈利·萊特的表情中,我也大概感覺到跟愛莉莎一樣的東西。
「沒錯,我已經——放棄了、絕望了。就在汝用那把劍斬殺鬼神的時候……不,應該是在發現《魔狼》的力量超乎想像的時候吧。但我停不下來。我不能停下來。派囉特的願望、我自己的願望不允許我停下來。因為我是願望的奴隸啊!」
哈利·萊特大叫,然後又更猛烈地揮動手中的劍。之前壓過對方的愛莉莎轉為守勢,不過愛莉莎的表情卻一點也不痛苦,只有——悲傷而已。
「我知道了……我來幫你結束一忉吧,父親大人。」
愛莉莎把黑劍往上彈開、拉開距離後,便壓低身子,將大劍指向下方。
「父親大人……嗎?哼,我還在想汝是在猶豫什麼,結果居然是這種事情啊。愚蠢的女兒,汝就儘管上吧!」
露出淡淡微笑的哈利·萊特舉起空下來的手,然後又變出了一把白色的劍。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愛莉莎大叫著踏出一步,同時揚起了大劍,劍身閃爍著強烈的金色光芒。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另一方面,哈利·萊特則是交叉著兩把劍揮了下來。
三把劍交會在同一點——隨後,金色劈開了白與黑。
4
「——為什麼不殺了我?」
倒在地上,喉頭還被劍抵住的哈利·萊特仰望著愛莉莎問道。
我、友月、由衣還有陽名在遠處觀望著兩人。
結束了。根據愛莉莎的說法,只要被劍尖碰到,哈利·萊特就再也無法行使力量了。以《天使王》的律法做為準則的劍,對魔術這種現象來說就像是毒藥一樣。
如今哈利·萊特已經是等候愛莉莎發落的狀態了。
「只要我用這把劍砍下去,你就會消滅了吧?」
愛莉莎反過來問哈利·萊特。
「……是啊。受到《召喚》而實體化的我就是本體,如果被那把劍砍了的話,我大概會徹底消滅吧。就跟我試圖打破《天牢》的道理一樣。而《群聚》的魔術師們也會失去力量,汝也可以報仇雪恨了。還有什麼問題?」
「要是你消失的話,還有一個人……會感到悲傷啊。」
「汝是說拜爾嗎?一旦知道了真相,她大概也會恨我吧。」
「是啊,所以你要繼續欺騙媽媽。我對你就只有這點『願望』而已。」
哈利·萊特扭曲著臉笑了。
「呵呵……哈哈哈哈——真是個好願望啊,我都忍不住想幫汝實現了呢。不過女兒啊,我很愚蠢。若是讓我活下來就會重複同樣的事情,到時汝一定會後悔的。所以要殺就快殺吧。我因為受願望束縛而無法脫離這個身體,但要是汝再拖拖拉拉的話,媒介的性命就要耗盡囉?既然汝辦不到的話——朱爾軍神的右手啊,汝就吃掉我吧。」
「我嗎?」
哈利·萊特仰望著我露出笑容。
「沒錯,汝沒有理由猶豫吧?被我扭曲人生的可憐祭品,我大概從汝身上奪走了不少東西吧。汝難道不想報仇雪恨?」
友月被貫穿胸口的光景,以及由衣粉碎的瞬間在腦海裡重現。
的確,光是回想起來,心中就充滿了憤怒與憎恨,右手顫抖了起來。
只要用這隻手一碰就能消滅哈利·萊特,就能讓他為大家所感受到的痛苦付出代價。
「——你就這麼想死嗎?」
我握緊右手問道。
「想死?或許是吧,我也已經厭倦繼續被自己的願望束縛了。所謂高次元存在,其實是比汝想像中還要不自由的東西哦。不知道是不是被那把劍碰到的關係,我覺得自己彷彿又變回久違的『人類』了。既然嘗試破壞《天牢》失敗了,在這邊結束也不是什麼壞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聽了哈利·萊特所說的話,我不禁從腹部底部大笑起來。
「汝為什麼笑?」
「——我在想總算可以報一箭之仇了啊。為了願望而活的你所提出的這個願望,我拒絕為你實現。我才不要殺你呢。被你奪走的東西如今都回到了這裡,就算我為了誰——不,就算我為了歸咎於誰而找你洩憤,我最重要的人們也不會感到開心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贊同愛莉莎的願望。」
「汝……似乎也是個愚者呢。呵呵——隨汝高興吧。以後汝等一定會後悔的。」
「很遺憾,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哦。因為有我在嘛。」
那個聲音從上空傳來。
「咦……咦咦!」
最驚訝的是愛莉莎。身穿描繪了幾何學花紋的旗袍式服裝,擁有一頭金色長發的女性降落地面,並且愉快地看著愛莉莎的反應。
「好久不見了,愛莉莎。還有哈利。」
「阿、阿姨?」
愛莉莎愣愣地張大嘴巴叫著。沒錯,那是愛莉莎的阿姨,烏爾特·柯朗諾·史特林。
「——烏爾特嗎?」
哈利·萊特也用帶有些許驚訝的語氣低聲道。
「她是誰啊……?」
只有唯一沒見過面的友月疑惑地歪著頭。
「這個嘛……」
陽名見狀便開始說明。
「——做得好,啟介。因為有你在,我們才能導向最好的未來。」
烏爾特小姐把手放在我的頭上,並且啪沙啪沙地磨蹭起頭髮。
「啊,請、請你不要這樣。」
我感到莫名地難為情,於是趕緊從烏爾特小姐身邊逃開。
「是嗎……原來烏爾特——《預言的破壞者》在暗中行動啊。這下子我的願望已經不可能實現了,我還是沒趕上啊。」
哈利·萊特仰望著鳥爾特小姐輕聲說。
「不,我什麼都沒做,全靠這些孩子們的力量,我只是在不破壞未來的情況下默默觀望而已。而且你的願望從根本上就已經失敗了,你終究是什麼也不知道的局外人,從途中才加入我們的新手。無論是《天牢》的意義,還是方舟的目的,你都沒有真正地理解過。不管結局為何,只有你的願望是絕不會實現的。」
「的確……大概是這樣吧。赫斯那傢伙,結果還是算計了我嗎?所以我才不喜歡賢者啊……那麼烏爾特,汝打算拿我怎麼辦?」
「這個嘛——就請你實現愛莉莎的願望吧。」
這麼說完,烏爾特小姐露出了笑容。
「汝說什麼……」
「我要把你的精神體轉移到方舟裡。既然我掌握了你另外一個名字,你就無法利用它逃走。《通道》和外界完全隔絕後,你那些分散各地的同步者們大概也會失去力量吧。」
「呵呵,汝還真是寬宏大量啊。就只有這樣而已?」
「是啊,就只有這樣。雖然你讓我很火大,我也不想原諒你,不過現在你就先陪在拜爾身邊吧。那孩子已經——你應該明白吧?我也不在以後,她一定會很寂寞的。」
「…………」
聽了烏爾特小姐的話後,哈利·萊特噤口不語。
「方舟馬上就要到了。我想近期之內——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面的,我還有其他任務要讓你去完成呢。」
這麼說完,烏爾特小姐便舉起了手,一旁卻突然傳來制止的叫聲。
「等一下,阿姨。」
「怎麼?愛莉莎,你對我的處置感到不滿嗎?」
「不,這樣就夠了。不過我遺忘了一件事情。」
愛莉莎笑了笑,然後在不移動劍尖的情況下蹲在哈利·萊特身旁,並舉起了手臂。
「女兒啊,汝想做什麼?」
「這是送你的禮物。我會使盡全力打,你就帶著這份疼痛回去吧,混帳老爸!」
愛莉莎砰地用力毆打了哈利·萊特的頭。
烏爾特小姐見狀放聲大笑,然後把手放在痛得皺起臉來的哈利·萊特額頭上,同時短促地低喃些什麼,於是哈利·萊特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
「呵呵——真是份好禮物啊。」
帶著不痛快的笑容挖苦地說完,哈利·萊特就慢慢消失了。
之後只剩下作為媒介的老人,他的胸膛正上下起伏,看起來似乎是還活著的樣子。
「怎麼樣?啟介,我可是狠狠地揍過他了哦。」
愛莉莎得意地對我說道。
「是啊,心情有比較暢快一點了嗎?」
「還好啦。」
愛莉莎點了點頭,臉上露出非常清爽的表情。
「這樣事情就解決了。」
烏爾特小姐挺著豐滿的胸部笑道。這時,愛莉莎像是嚇了一跳似地望向烏爾特小姐。
「什、什麼解決了……話說回來,為什麼阿姨會在這裡啊?」
於是烏爾特小姐毫不留情地抓著愛莉莎的耳朵大叫。
「還問為什麼,當然是來追你啊!你知道自己讓人操了多大的心嗎?」
「好痛、好痛!對、對不起啦!」
哦哦……那個愛莉莎居然乖乖道歉了。
「算了,以後再慢慢跟你說教。既然大家都累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你、你說回去該不會是……」
愛莉莎露出害怕的表情。我也察覺到了,愛莉莎搶回了自己的肉體,她已經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個城市了。
「請等一下——」
因為無法忍受突如其來的別離,我試圖插嘴說些什麼,不過烏爾特小姐卻說出了意想不到的話來。
「嗯?啊啊,不是要回方舟哦。我在外界還有些事情要做,事情結束之前我會一直留在這座城市裡。對了,可以讓我借住在啟介那邊嗎?」
「什……你、你突然說這什麼話啊?」
我慌了手腳,不過愛莉莎卻表現出更強烈的排斥感。
「當、當然不行啊!啟介那邊有我就已經住滿了!」
「哎呀?多一個人還不是一樣?」
才沒這回事,話說回來,我一個人住就已經滿了啊!
「我、我也要住在哥哥那邊!」
這時由衣也舉手加入了對話。
「好嘛,我會變小,所以應該可以吧?」
這麼說完,由衣就變成了黑色小狗的樣子。
「莉露!」
愛莉莎見狀驚訝地大叫。對了,愛莉莎還不知道呢。
「太好了……你沒事啊。呃,不過這孩子是啟介的妹妹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算了,我們一起回家吧。」
「汪!」
啊啊,真是亂七八糟。
「等等,雖然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但我認為這麼多人擠進啟介同學的房間絕不是件好事。」
友月目不轉睛地瞪著我們。
「對啊,真是太下流了!啟介哥的房間可是男生宿舍哦!既然愛莉莎已經回到身體裡了,那就應該分開住啊!」
陽名也贊同友月的意見。
「只要不被發現就沒問題啦。對吧?啟介。」
「不要徵詢我的向意!」
害怕矛頭轉向自己的我大聲怒吼。
「總之……就是不行。你是……烏爾特小姐吧?我會在宅邸裡幫你準備房間,所以請你到我那兒去吧。」
雖然友月客氣地說道,但烏爾特小姐卻一邊挖耳朵,一邊咕噥著「什麼嘛……」表示不滿,友月的額頭上浮出青筋。
「對啊對啊,阿姨去小由那邊就好啦!」
「愛莉莎也是!」
友月終於氣得喊了出來,她的周圍冒出火花。這不是比喻,而是未定義魔術產生的火焰。
「我、我、我……我要跟哥、哥哥一起啦~~……」
變回人型的由衣嚇得哭出來了。
「真是的——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啊……」
我一邊安撫由衣,一邊大大地嘆了口氣。
那是非常和平的嘆息。戰爭已經結束了。
我抬頭仰望天空,只見帶著紅色的月亮正代替西沉的太陽,綻放耀眼的光芒——
*
遠離都市的森林中矗立著一座大宅邸。
周圍沒有其他人家,沿著圍牆亮起的燈光,讓宅邸四方型的外緣從陷入黑暗的世界中浮現出來。
在這座宅邸裡,有兩個人正眺望著天空。擁有長過身高的亮麗黑髮、一襲和服打扮的女性,與白髮蒼蒼的老婆婆一同站在看得見庭院的緣廊上,庭院華美得讓人宛如置身宮殿之中。
「未永大人,今晚的月亮真紅啊……」
老婆婆用沙啞的嗓音輕聲道。
「妾身討厭紅色的月亮,君不是知道嗎?未永。」
不可思議的是兩人居然用同樣的名字稱呼彼此。
「——不過今宵真叫人感慨,因為妾身總算尋得了值得託付之人。」
聽了女性的話,老婆婆扭曲起滿是皺紋的臉,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究竟繼承哪邊才算是幸福呢……」
「這種事就算妾身不說,君也早就知道了嘛。可是已經無法回頭了,因為那女孩繼承的不是虛偽的『友月』——而是真實的『朋月』。」
作者:
l582l582
時間:
2012-10-15 11:54 PM
終章
「——很扯吧?這不可能不扯吧?我把制服借給友月同學,自己穿著睡衣待在車站的月台上哦!可是,可是……」
「我、我明白,我明白了啦!」
這已經不知道是冬上今天第幾次抱怨了,我唯唯諾諾地搭腔附和,試圖想要安撫她。
「你才不明白呢!當時我的心情與屈辱,誰都不會明白的。我還在想怎麼突然變吵了的時候,車站裡就突然湧進一堆人,害穿著睡衣的我被當成神經病帶到了站務員室,而且還沒有人來接我……」
「對、對不起。這點我真的很抱歉,一、一開始我還記得,可是因為要處理烏爾特小姐還有房間的事情,一不小心就——」
如此辯解的是友月,一旁的陽名裝出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吃著面包。
這裡是學校的屋頂,現在是午休時間,我和大家正一起享用午餐。
整個城市被《群聚》鎮壓住,甚至連對外交通都遭到封鎖,這般異常的事態發生後已經過了三天,今天是禮拜一。
事件結束後,回到城市裡的我們看到了跟平常一樣的街景。
據從半空中觀察情況的烏爾特小姐所言,在愛莉莎變回人類的時間點,《群聚》的魔術師們就已經開始撤退了。而在哈利·萊特確定敗北時,《瘋狂信徒面具》似乎就全都解除了的樣子。
從今天和山崎與宮島確認過的結果看來,帶著面具時的記憶似乎被置換成『跟往常一樣的日常生活』,當事人全然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這麼說起來,哈利·萊特曾說過那個面具是種保險,指的就是這個意思嗎?
「這不是一句忘了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友月同學,這下子你可欠了我一個很大的人情,你一定要聽從我一個要求!」
「我知道了。不過要是太荒謬的話,我可敬謝不敏。」
「你以為自己還有選擇的權利嗎?我會認真想的,你就做好覺悟吧。」
冬上把手指湊到友月眼前說道,友月冒著冷汗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這頓午餐是怎麼搞的?面包吃起來一點都不好吃。
在尷尬的氣氛中,我一邊咬著面包,一邊撇開視線,轉而望向隔著屋頂上的欄杆可以看見的街景。
雖然我們像這樣子回到了學校的日常生活,但卻不是完全跟以前一樣。
校舍裡留下了戰鬥造成的彈痕,電車到昨天為止也都還沒恢復通車。除了落石事故以外,我變成魔狼時扯壞了電纜大概也是原因之一吧。而且那場戰鬥害得附近山區遭到掏空或崩塌,損害相當嚴重。
新聞上似乎是說這跟之前與吉梅拉交戰時產生的地裂同屬於地殼變動現象。幸好現場附近似乎沒有住家,不過那裡應該留下了顯然不是自然現象的痕跡才對。這方面或許是《群聚》進行了情報操作也說不定。
「啟介哥,不可以露出這麼陰沉的表情哦。我們可是贏了呢。」
陽名拉著我的袖子說。
「……抱歉。可是明明一切都很順利,我卻有種事情還沒結束的感覺。」
「這方面我也不清楚,不過我們姑且是擺脫危機了。而且凡事大多都會持續進展下去,就算在意也沒用啊。」
「啊啊,你說得對。謝謝你,陽名。我稍微釋懷了。」
「很高興能幫上你的忙,所以我就收下這個面包作為謝禮囉。」
「啊,那、那是我刻意留到最後——」
我慌慌張張地試圖阻止陽名,但她卻輕巧地閃過了我的手,然後抓著面包莞爾一笑。
「感謝你每次的招待。」
「嗚……」
我垮下肩膀,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真是一頓既殘酷又吵鬧的午餐啊。我一邊聽著友月和冬上依舊沒變的對話內容,一邊把手中剩下的最後一口面包放進嘴裡。
此外,還有一件事情大大地改變了。
放學後回到宿舍的我佇立在自己的房間前。
愛莉莎已經不在這扇門後了。在友月的堅持下,最後決定讓愛莉莎和烏爾特小姐一起住進宅邸裡。我也讓由衣一起去了,因為我覺得她住在這個房間裡會很不自由。
儘管覺得有些寂寞,我還是打開了門鎖。
然後踏進了變得既安靜又寬敞的房間裡。
「我回來了!」
我不經意地按照之前的習慣說道,不過——
「歡迎回來,啟介。」
「歡迎回來,哥哥。」
看到站在面前的兩位少女,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為、為什麼你們會在這?」
「咦?因為很無聊嘛。所以我跟由衣兩個人討論過後,決定還是要住在這裡了,換了床果然睡不好呢。」
愛莉莎用輕鬆的語氣這麼說。
「可以吧?哥哥。我在那邊得一直變成狼才行,感覺很討厭呢。」
由衣也揚起眼來看著我。
「可、可是你們兩個在那邊不是都有房間嗎?」
「是啊。不過仔細一想,無論在哪裡都只要用魔法跳一下就到了,而且來來去去的感覺也不錯。啊,飯我會在那邊吃,所以你儘管放心吧,九棚的料理可是我每天的樂趣呢。還有洗澡也在那邊洗。」
「嘖……你都專挑好處揀嘛。」
我傻眼地低聲說。
「不過——我說想跟哥哥在一起是真的哦。因為我們一直、一直都沒說到話,我有好多事情想問哥哥呢。」
由衣的眼神是認真的,我不由得屈服了。
是啊……或許至少該讓由衣跟我在一起也說不定。
「——我知道了,關於由衣這邊我會去說說看的。不過愛莉莎,你的話我就沒自信可以說服友月了,所以你可得自己來哦。」
「我知道啦,只要不被拆穿就好了。」
愛莉莎點了點頭,然後和由衣擊掌歡呼。
不,愛莉莎……你根本就不知道。
可是我已經沒有糾正她的力氣,就這樣垮下了肩膀。
「話先說在前頭,待在這個房間裡頭大概會很無聊哦,畢竟什麼東西都沒有。」
叮嚀過兩人後,我便脫掉鞋子進入房間,並將書包扔到床上。
「你在說什麼啊?」
後方傳來兩人的笑聲。
「才不是什麼都沒有呢。」
由衣衝過來抓住我的右手笑道。
愛莉莎也伸出右手握住了我的左手,然後露出爽朗的笑容對回過頭來的我這麼說:
「因為——啟介不就在這裡嗎?」
作者:
l582l582
時間:
2012-10-15 11:55 PM
後記
新年快樂,我是司。
由於本作是在一月出版(係指日本方面),因此不需要煩惱該如何向各位讀者問好,著實幫了我一個大忙。雖然實際上是在十二月的時候提筆寫下這段後記,但就像賀年卡也是在前一年寄出去的東西,所以應該不成問題吧。當然,也有些讀者是在二月以後才看到本書,然而賀年卡有時會在二月,甚至是三月的時候才寄達(像我就有收到過),所以這種小細節就請您別在意了。不管是四月還是八月,抑或是最後的十二月,祝賀新年的心意都是不會變的。
不過……終於來到第五集了呢。
連我自己都覺得不敢相信。能夠一路寫到這裡,而且還能再繼續寫下去,我覺得這簡直近乎奇蹟。因為那不是靠我一個人的力量,而是要有各式各樣的人盡心盡力,再加上無數要素的相互配合之下,才有可能完成的事情。
雖然覺得每一集都在寫同樣的事,但這回我可是抱持著更甚以往的感恩之心。畢竟對我而言,能夠寫到本集是十分遠大的目標。
由於有破梗的危險,我不能寫得太詳細,但不知能否稱之為本集降落地點的最終構想,其實早在擬定第一集大綱時就已經隱約成形了。無奈量實在太多,無法完全放入文中,所以始終無法脫離《設定》這個背景,就這樣不斷地沉睡下去。
不過這回總算得見天日了,就某種意義士來說,我也總算是有寫完《一集》的真實感。而書寫儘管覺得不會正式採用,卻又忍不住想寫的《後續》,我認為真的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情。
由於本集是故事的一個段落,後記也特別長(後者尤其重要),就讓我來解釋一下各角色名字的由來吧。
首先是我們的主角,遠見啟介。我經常在主角的姓氏中加上《遠》這個字,延襲這個慣例選出語感不錯的字之後,結果就變成這樣了。《啟介》這個名字當初只有《啟》這個字而已,不過因為這樣實在是太帥氣了,于是之後又再補上了《介》。
關於愛莉莎的名字我真的猶豫了很久。因為想不出適合女主角的名字,我就隨便寫下了愛莉莎三個字,還在後面加上(暫定)的字眼,結果寫著寫著就定下來了。『隨便是什麼意思啊!』我好像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接下來是友月未由。就像習慣在主角的姓氏中加上《遠》一樣,我在為女主角取名時經常加上《未》這個字,所以承襲這個慣例就變成了《未由》。哎呀……在女主角的名字裡加上《未》——無所謂啦。
再來說到冬上雪繪。在考慮到冷淡高壓的形象而將姓氏定為《冬上》的時候,我很輕易地就想到了《雪繪》這個名字。這大概是我命名時最乾脆的角色吧。
然後是朝之宮陽名。跟冬上一樣,她的名字也是直接來自於形象,無論字面上或語感都是我的最愛。我一開始是先決定名字的讀音,然後才填上了適當的漢字。
在第三集登場的美澄透子是我很久以前就一直保留下來的名字。就在我想說哪天一定要用上的時候,剛好就出現了一個適合的角色,於是便順勢取了這個名字。因為這名字唸起來太美了,反而讓我對於使用時機感到猶豫不決。
——總之就先寫到這裡吧。
既然RIGHT×LIGHT已經寫到了第五集,登場人物自然也不少,要介紹所有人實在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有些角色還不能透漏太多,所以其他人等到有機會再說吧。啊,不過最後再附贈(其實是要冗行數)啟介的兩個朋友吧。
山崎勉。
我在少年時代都將《勉》這個名字唸成「ben」,因為大家都這麼說……我才一直都沒發現。《勉》本來應該要唸成「tsutomu」……「ben」其實是綽號啊!算了……這種事情無所謂啦。
宮島通。
我念小學時的校外旅行去的就是宮島。嗯……不過這種事情也無所謂啦。
這兩人的部分就以這種感覺十分隨便地帶過去了。關於發想是從哪裡來的,這已經是我自己能回想起來的極限了。至於為什麼會是《山崎》,又為什麼會是《通》,我想那將是個永遠的謎吧。
接著我想詨談關於往後的發展,由於本集是一面倒的嚴肅題材,因此下一集預計將會是戀愛喜劇,以日常生活的故事為中心。
雖然故事姑且是告一段落了,不過距離完結還有一小段距離。要是您能一起走到那裡的話,將會是我最大的喜悅。
那麼由於頁面快要用完了,我差不多也該開始致謝了。
近衛乙嗣老師,感謝您總是畫出一瞬間將我擄獲的優秀插圖。由衣和烏爾特在不同的意義上都射穿了我的心。我想陶醉地看著您的封面與插圖的日子還會再持續一陣子。
責任編輯M先生,感謝您這回也準確地指出我的錯誤。每當您讓我意識到自己看不見的部分時,我就覺得自己的視野好像又變得更寬闊了一些。我和RIGHT×LIGHT能夠順利成長都拜M先生所賜,今後還請您多多指教。
更重要的是因為有各位讀者們的支持,這個故事才得以繼續進展下去。
真的——非常感謝。就算再怎麼道謝都不夠。
那麼,下次見了。
作者:
l582l582
時間:
2012-10-15 11:55 PM
R×L魔術師檔案Ver.02
《方舟》的魔術師們
所謂的《方舟》,就是區隔高次元存在所居住的《形成界》,以及地上《物質界》的障壁《天牢》的基點。居住在此處的一族,與外界擁有的時差超過一百倍,他們透過外在魔術,也就是透過《通道》喚出《流星之龍》、《探求愚者》、《悲嘆魔王》三具高次元存在之後,便可隨心所欲地施展魔術。
赫斯·史特林
●外在魔術通道/流星之龍、探求愚者、悲嘆魔王
●代表魔術/?????
與三具高次元存在締結了契約的魔術師。同時也是在一千年前透過神秘儀式的魔術構築起《天牢》,讓《物質界》再也無法使用魔術的《篡奪者》。在那之後,人世間失去力量的魔術師們便虛心積慮想要他們一族的命,於是他們只好隱居在《方舟》內的《箱庭》。他從世界剝奪了魔術的理由至今不明。
愛莉莎·柯朗諾·史特林·萊特
●外在魔術通道/『流星之龍』雷瓦汀·米爾奇威
●代表魔術/終極閃電、遠颺之風
赫斯·史特林的孫女。追著從《方舟》盜出魔術的《鴉》來到地上。但是在追討的過程中,肉體遭到禁錮,只剩下半透明的精神體成功逃出。後來依附在遠見啟介的肉體上擊敗了《鴉》,為了阻止魔術復活,在美傘市與《群聚》展開全面戰爭。其靈魂內具有世界的守護者,《天使王》的《真名》。
烏爾特·柯朗諾·史特林
●外在魔術通道/?????
●代表魔術/?????
赫斯·史特林的三個女兒之一,同時也是三姊妹的長女。身為愛莉莎的阿姨,她以非常粗暴的方式教導愛莉莎體術。原本應該待在《方舟》內的《箱庭》,卻突然出現在美傘市與遠見由衣接觸,其目的不明。
拜爾·柯朗諾·史特林
●外在魔術通道/?????
●代表魔術/?????
愛莉莎的母親。赫斯·史特林的女兒,同時也是三姊妹的次女。據說身體十分虛弱,如今正在《方舟》內的《箱庭》生活的樣子。《夜星的法衣》是她為愛莉莎創造的魔術。
2.《群聚》的魔術師們
因為赫斯·史特林的緣故,外在魔術的方法從《形成界》被奪走之後,在全世界各地衰退的魔術團體統合了起來,建立「最後的魔術團體」。表面的目的是從自己體內引導出魔力=內在魔術的實踐,但其千年以來一直在追求的真正目標,其實是讓能夠破壞《天牢》唯一的《代界存在》——《天使》復活。
《鴉》(克勞烏)
●本名/陣·海道·洛姆威爾
●外在魔術通道/探求愚者
●代表魔術/漆黑彈丸、狩獵魔女面具
循著《群聚》以內在魔術探索到的航路潛入《方舟》,並欺騙了愛莉莎,將遭到封印的外在魔術體系偷走的魔術師。在網路上散佈魔法藥物的謠言,利用《路特之儀》操縱攝取藥物的
普通人,企圖讓自己擁有更強大的魔力,不過他的野心因為啟介的《魔狼》而遭到粉碎。
《梟》(歐魯)
●本名/?????
●外在魔術通道/探求愚者
●內在魔術傾向/肉體強化
●代表魔術/震音剛拳
《群聚》的幹部。收集《鴉》的殘渣,意圖以高次元存在的形式將之再度實體化的集團。《黑血之徒》的首領。雖然他利用《路特之儀》增加信徒,並策劃了復活儀式,但卻遭到啟介與愛莉莎阻止。《黑血之徒》解體後,為了拯救《片天使》復活關鍵的因子持有人,美澄透子,他求助哈利·萊特而發起了行動。由於在《群聚》的記憶會造成妨礙,哈利·萊特便將它剝奪了。
《鵺》(吉梅拉)
●本名/?????
●內在魔術傾向/變身
●代表魔術/麻痺的魔眼、龍人化
《群聚》的魔獸,它是世上各種非人類的妖怪反覆交合之下誕生的合成獸,因此天生就擁有許多特異功能。就從自己內側引出力量的這層意義來說,算得上是會施展內在魔術的魔術師,但仍為與他人有一線之隔的怪物。
《鳶》(凱特)
●本名/梨谷英汰
●內在魔術傾向/感應擴大
●代表魔術/透視、千里眼
《群聚》接受某人委託而派出來暗殺友月未由的刺客。《群聚》最底層的成員,擁有能夠透視的低階魔眼。通常要擁有這種能力在後天上是不可能的,條件是必須為高次元存在的混血兒或後裔。
《鷗》(蓋爾)
●本名/?????
●外在魔術通道/探求愚者
●內在魔術傾向/魔聲
●代表魔術/氣息共振、漆黑彈丸
集結在美傘市的《群聚》成員,似乎與《雀》認識的樣子。唯有繼承了以海妖賽倫為代表、擁有魔聲的高次元存在之血,身上才會顯現出像他所擁有的稀有能力。所謂強大的內在魔術,基本上大多是從體內流著的高次元存在之血引出力量而產生的。
《鷺》(赫蓮)
●本名/?????
●外在魔術通道/探求愚者
●內在魔術傾向/?????
●代表魔術/瘋狂信徒面具
集結在美傘市的《群聚》成員,跟《鷗》一同出現,使用《瘋狂信徒面具》操控了許多人。其內在魔術傾向不明。
哈利·萊特
●外在魔術通道/?????
●代表魔術/闇黑咒縛、影步
《群聚》奪走愛莉莎肉體之後,附身在其中藉以行動的精神體。這位神秘的魔術師和《群聚》劃清界線,暗中單獨行動,目的是讓《天使王》復活。他不僅稱啟介的存在為《朱爾軍神的右手》,還宣稱自己是《探求愚者》本身,最後甚至自稱是愛莉莎的父親。他在友月未由身上刻下詛咒的傷痕,並利用吉梅拉將啟介等人逼人絕境。
3.《美傘市傘陽學園》的魔術師們
傘陽學園是一所擁有國中和高中部,並且採取男女全體住宿制的學校。校舍位於流過山中小鎮的美傘川畔,女生宿舍是保全系統嚴密的新式公寓。在校舍的另一端有四棟男生宿舍,屬於舊式鋼筋四層樓建築。男學生們忍受著明顯的差別待遇,每天依然勤勉向學。
遠見啟介
●外在魔術通道/天牢
●代表魔術/貪食魔狼
就讀高中部二年級,碰巧被變成精神體躲避陣追殺的愛莉莎當成依附體利用的少年。不過這場相遇並非偶然。其右掌中存在著《魔狼》,能夠吸收高次元存在的魔術。作為無法在那場
海難事故中拯救妹妹,遠見由衣的懲罰,他接受了這只右手,並為了不放開如今緊握的東西
而起身反抗。自行創造了從《天牢》引出力量的魔術,作為戰鬥時的手段。
友月未由
●外在魔術通道/『悲嘆魔王』阿爾·札那夫·特瓦萊德
●代表魔術/嘆息炎劍、燃燒黃昏
就讀高中部二年級,班上同學背地裡稱為「魔女」的少女。陣的《路特之儀》使她的魔力覺醒,並與高次元存在達成了驚異的同步。雖然陣死後魔力曾一度消失,但她卻靠自己的力量
讓魔力重新復甦。如今在愛莉莎的指導下,每天放學後都和啟介一起努力地進行魔法修行。現因哈利·萊特造成的傷勢而住院當中。
冬上雪繪
●使用通道/陣·海道·洛姆威爾的殘渣
●代表魔術/凍結標本、侵略冰原
就讀高中部二年級,在啟介班上的地位猶如女神一般。因為對網路上流傳的《魔法》戚興趣而接近啟介與友月,並對他們做出種種惡質的騷擾行為。雖然遭到友月的報復而導致精神崩潰,卻因為成為《黑血之徒》的一員而復原,再度向友月要求對決。儘管在《黑血之徒》解散的同時失去了魔力,對友月來說依然是宛如勁敵般的存在。
朝之官陽名
●使用通道/陣·海道·洛姆威爾的殘渣
●內在魔術傾向/知覺擴大
●代表魔術/幻視、觀察未來
以高中部二年級生的身份轉到啟介班上,身高不到130公分,外表看起來就像小學生的「小占卜師」。原《群聚》魔術師,自從小時候被陣·海道·洛姆威爾撿到後,就一直稱呼陣
為「哥哥」。《鳥之名》為《雀》(史巴洛)。和《梟》密謀讓陣復活失敗,自己也退出《群聚》後,如今以普通高中生的身份過著平凡的生活。
遠見由衣
●魔術系統/?????
●魔術屬性/?????
●魔術名/?????
啟介的妹妹。三年前被捲人海難事故而下落不明。雖然美傘市出現了一個自稱是她的獸耳少女,但是否為同一人物仍不清楚。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www313.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